李绍森拉扯开自己的衣领，站在桌球旁有些懊恼，忍不住点了一根香烟。他已经盯着许明哲打了近半个小时的台球，可对方还是没有半点回应。

“明哲……”

“两杯威士忌”，许明哲放下球杆，拿着吧台里递过来的两杯烈酒走向李绍森，又瞅了瞅烟缸里插满的烟根，叹着长气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姐和倾鸥的关系，真的是拿刀也砍不断的情义。而且这次的确是你做的太过分了，倾鸥姐那么喜欢你包容你。”

“我知道错了”，李绍森耷拉着脑袋，端着烈酒一口而进。

“但你确定你是爱着倾鸥姐吗？”许明哲低着头再次小声询问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她”，李绍森突然抬起头直视着许明哲，满脸的失落和挫败感，瞳仁边上泛滥着红丝。

“没想到一向放浪不羁的李绍森也会哭。”

明哲漫不经心的回应着，虽带着嘲笑，但还是于心不忍。他大口地吞咽着另一杯烈酒，甩着胳膊站了起来，潇洒的回应：“方案的事儿我会替你摆平，至于倾鸥姐，你好自为之”，说完便转身离开。

***

许明哲拎着两大兜子食物从超市里兴冲冲地走了出来，单薄的衬衫在冷风中被吹得鼓起。方昕瑶见状，急忙开了车门便跑了过去。

“你怎么就穿一件衣服啊，这么大的风回头准感冒！”，方昕瑶摸着许明哲冻得通红的双耳，立马脱下自己的大衣裹在他的身上。

“姐，你快穿上，不然你也会感冒的。”就这样，两个人相互推搡着上了车。

深冬是吃火锅最好的季节，铜锅里煮沸的羊肉冒着热腾腾的气流，总有一种温暖人心的气氛。昕瑶晃着手里的筷子悠闲的涮着羊肉，许明哲总是借着夹菜的瞬息观察着她的表情，这样微妙的举动却被其母杜芝月看在眼里。虽然两个人是同母异父的关系，但从小就亲密无间、情逾骨肉，即便长大后昕瑶忙于事业，可对明哲的关心也从未漠视，姐弟俩的异常举动让杜芝月心生不安。

“昕瑶，最近公司放大假了？怎么天天待在家里。”杜芝月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完这话，高傲的擎着红酒杯在嘴边抿了一小口。

话音刚落，淌在热汤里的筷子停了下来，方昕瑶盯着母亲有些不知所措，母亲是在埋怨自己给自己放假吗？她突然垂下脑袋，摆出一脸愁苦的表情撒着娇说道，“哎呀，前些天被那几个合同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闲下来待在家休息休息，您看您也不心疼下女儿。”

杜芝月对女儿的回答默不作声，再一次抿着红酒。

没一会儿，许明哲慢慢移向方昕瑶，悄声提醒道，“姐，羊肉再涮就老了。”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方昕瑶猛地抬起头，望着肉片露出的粗糙纹路，脸上的哀怨再一次地深陷。她撅着嘴，无辜的望着杜芝月。

姐弟俩的又一举动让其母百思不解。生硬的语调顷刻间缓了下来，“你说你平时忙到都睡在公司，突然闲了下来，难免不让我瞎想。对了，你都放大假了，为什么也没见小鸥来咱们家，我都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她了。她可是最喜欢喝我做的鱼头汤的！”

方昕瑶紧捏着筷子，忍不住吐出实情，“妈，倾鸥和李绍森分手了。”

“什么？”杜芝月先是一惊，然后满脸慌张地继续问道，“分手了？所，所以……小鸥现在在哪呢？”

“所以你就把芫创的方案退回来了？”

没等方昕瑶回答母亲的问题，许明哲抢先追问道。

顿时饭桌上的气氛异常尴尬，所有的不解揉进热气中腾腾缭绕，只有杜芝月迫切地想知道发生的一切。“什么方案？还有小鸥现在到底在哪？昕瑶，你先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昕瑶盯着锅里翻滚的热汤，娓娓道来：“倾鸥现在在冰岛，一切安好。李绍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优秀，经常在外面拈花惹草的，起初倾鸥选择了原谅，可后来那样的行为愈演愈烈变成了理直气壮。她原本打算从冰岛回来再提分手，可感情这东西，时间拖得越久越会让人心碎。是她让我瞒着不告诉您的，怕您知道了又替她担心。我也只是想替倾鸥出出气，正好这几季的新品广告策划是芫创提供的，所以叫人把方案都退了回去。”

“啪！”此时杜芝月听得火冒三丈，忍不住狠拍桌子，冲着方昕瑶大声呵斥道，“糊涂！方然上上下下几百名的员工，你却拿他们来玩过家家？！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转眼又把矛头指向了许明哲，再次质问道，“我算是听明白了，所以你是来替李绍森求情的？！”没有人能瞒得过杜芝月尖利的双眼。

饭桌上再一次安静了下来，姐弟俩双双低下了头，等待母上大人的发落。

没一会儿，杜芝月开口说道，“昕瑶，如果芫创的方案没有任何问题就不要再追究，由明哲出面和解，他们也不会计较什么，重要的是不能耽误最新一季的广告发布。至于以后合作的事，可以找个疏漏重新再谈。还有时刻与小鸥保持联系，她一个女孩子出门总归是让人不放心的，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死去的淑颐交代。”说着，杜芝月的眼睛一红，调着哭腔幽怨地哀叹着。她扶着桌沿边慢慢站起，自说自话地喃喃细语，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淑颐啊，孩子大了管不住了，管不住了……”

望着眼前冒着的屡屡白烟，方昕瑶捂着双眼静默着，湿滑的液体从指缝间漫延出来，万分内疚和自责顿时涌上心头，无论是对明哲、倾鸥还是公司。如果当初没把明哲送出国外读书，他就不会认识李绍森，也不会受到他的照顾；倾鸥也不会在明哲的生日宴会与李绍森相遇。以前她总觉得这些是命运安排，可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宁愿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姐，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所有事情的缘由都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情义。我和倾鸥的，你与李绍森的。可就是因为情义的牵绊，才让我们的圈子越来越丰富。”这样的话听起来似乎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方昕瑶大声抽着鼻子，伤感也随即停止，瞬息间脸上露着以往自信的笑容。“李绍森那边，就拜托你了。”

许明哲第一次看到了她的怯懦，同样也看到了她内心的强大。他不想再多做解释，望着升空的热流平和喘息着。

***

这世上是没有人愿意和悲伤独处的，但还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儿吗？

林倾鸥依旧沉睡不醒，可梦里面却都是曾和李绍森相处的一幕幕，原本想要忘记的回忆又卷土重来。

……

“邵森，我们一起去吃牛肚火锅吧。”

“倾鸥，实在抱歉，我从不吃动物内脏，如果你喜欢，就一个人去吃吧。”

……

“倾鸥，你总是留着短发，看着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呃…那我以后就留长发好了。”

……

“倾鸥，如果你去了荷兰，那我们一定会分手的。”

“那，那我不去了。”

……

“倾鸥，公司突然开紧急会议，不能陪你去画室了。”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

……

“邵森，刚才那个女生是谁，她为什么亲了你一下。”

“我们刚才在玩大冒险，她输了，所以要受惩罚。”

……

凌乱的记忆碎片竟然被拼接的天衣无缝，那些令人伤心的画面一幕接着一幕的重新闪现，丝毫没给观看者抚平心绪的时间。但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儿吗？当然！这些片段竟然是无限循环播放的。

“为什么要一遍遍的重复播放！难道是自己已经死了？可人死后的生活竟然是这样的！？像是被囚禁在一个LED玻璃瓶内，三百六十度多视角全方位观看体验生前记录？”林倾鸥在梦境里厌恶地反问自己。终于内心深处的宁静被巨浪翻醒，她疯狂地向四周呐喊求救，得到的却是自己绝望的回音。她一度陷入沉思，爱情里，无限的迁就和原谅，也许只是因为不想失去。

冰岛时间：晚上7点30分。

饶惜慕瞳孔里的画面被定格在一直昏睡的女人脸上，更准确的说是她脸上的泪痕。他看得有些心急如焚，她一定是做噩梦了吧，可究竟是怎样的梦竟让她不停的流泪，他很想上前抱抱她，可道德底线还是让他纹丝不动。他皱着眉反复思索接下来的事，不知道如何面对两人第一次真正的见面，她一定会感谢自己的搭救吧，那他要如何回应，总不能装出一副清高无所谓的样子。他突然想起秦柏晋第一次约会的模样，穿的过于正式，手捧鲜花，极力地想要给对方留下美好印象。

第一次？美好的印象？饶惜慕深陷在自己的幻想里无法自拔，骤然间心口的涌动让他感到莫名紧张，他翻找着手机拨通了秦柏晋的电话。

“喂，你谁啊？”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你从来都不看来电显示的吗？”饶惜慕严厉的声音顷刻间震慑到对方。

电话的另一头先是鬼叫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大哥，现在可是北京时间早晨3点半，你是故意整我的吧！”

“我这边突发了一些状况，所以不得已这么早叫醒你。”

“突发状况？难道遭遇恐怖分子劫持？你现在在哪？安不安全，我现在就给大使馆打电话。”

“你不要这么紧张！我只是喜欢上一个女孩，但还不是很确定。”

电话的另一头又先是鬼叫了一声：“啊！我的天呐，千年的硬石头竟然要开花了。”

“初次见面，我应该……”

“听着，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初次见面一定要留下个好印象。制造点浪漫吧！女孩都会喜欢惊喜的。”

“制造浪漫？那我应该……怎么办？”

“鲜花，蜡烛，亲手做一……顿……晚餐……怎么突然信号变得这么差，喂？惜慕？听得见我说的吗？喂？喂？”

“滴——”

挂断电话后，饶惜慕再次陷入沉思。鲜花？现在正时冬季，对于人烟稀少的冰岛之地，想找到一束鲜花似乎不易；蜡烛？储藏室里的确屯了不少的蜡烛，是用来断电应急；亲手做的晚餐？就算她醒过来也只能吃些清淡的东西，那就煲些粥，厨艺他还算很在行。

看着从储藏室内翻出的两大箱子白色蜡烛，他有些迫不及待准备大干一场。客厅内凡是有空闲的地方，都被摆满了蜡烛，点点火光闪耀着他满满的爱意。看着四周明亮的萤火，饶惜慕双脸泛着羞涩，成就感和满足感交织迸涌，她醒来后看到周围布置的一切，应该会很感动吧……

可事情真的会如饶惜慕所期望的那样发展下去吗？

林倾鸥被重复的梦境所折磨，抡起拳头怒砸着四周厚重的玻璃墙，她一个人在这儿待够了，除了心灰意冷的悲伤，只剩下敲碎牢笼的耐力。强烈的意识在禁锢的绳索下挣扎着，一圈圈不规则裂纹挡在了现实和梦境之间，林倾鸥依稀看见纹路里散发的微弱光芒，只要再用点力……

饶惜慕认真盯望着热锅里冒出的气泡，黏稠的粥液相互融合的样子不禁让他想起了冰岛内著名的火山和温泉，虽然每年都来这里，但好像一直追逐着极光，从未尝试过其他体验。如果她醒了，说不定会一起同游。

与此同时，林倾鸥突然从梦中惊醒。她大口的喘着气想要平复内心的恐惧，可眼前的一切却再次让她感到惊恐。强烈的烛光刺痛着眼眶里的瞳仁，根根白蜡相继排开，她揉着眼睛来不及多想，耳畔却突然多了一句陌生的问候。

“你终于醒了！”

林倾鸥只见墙壁上印着的巨大身影慢慢靠向自己，她想厉声尖叫，却发现嗓子眼肿胀的发不出任何声响，她快速蜷起双腿躲在沙发一角，捂着眼睛等待着噩梦再次降临。

饶惜慕看到女人醒来又惊又喜，他端着热粥望着她惶恐的样子连忙解释道，“别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我开车时发现你晕倒在公路边，于是就把你带了回来，那时你还发着高烧，不过我已经找过医生，已经为你打了退烧针，不知道现在好点了没。”他本应该理直气壮些，可说道最后，语气软了下来。他低头瞅着碗里的粥，憋在嘴里的关心硬是咽了回去。

林倾鸥掩着面，一字不落的听完男人的解释，原来自己还活着，胸口间的顽石瞬间落下，她小心吞咽着口水，想要再次尝试发音，她想对他说些感激的话，可声带的撕痛让她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她松缓了四肢，可依旧用手遮着眼睛，也许是睡了太久的缘故，眼睛被烛光灼烧得有些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