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夏皇宫

侍卫执剑从宫道走过，走在最后面的侍卫脚步稍缓，前面的侍卫余光注意到，回头问他：“怎么？”那侍卫摇了摇头：“刚才看见瓦上闪过一道白影。”前面那侍卫抬头看了看，道：“你看错了吧？”那侍卫揉了揉眼睛，提着剑跟上了前面的人。

白衣从黛瓦上落下，脚步轻得像一只猫。她脚步诡谲，顺着宫道错开侍卫，停在南夏皇宫议事殿前。黎君鸾侧身翻上屋瓦，一道青光闪过，正是抱剑等着她的林湾。黎君鸾轻踩金瓦，动作极轻地掀开一片，侧耳听着动静。

慕容朗的声音很大，带着火气：“这事说什么都不行！”

然后是某位臣子的声音：“陛下，长公主早已到了适婚之龄，如今陛下也已执政，是时候要为长公主殿下择选良婿了。”

黎君鸾细细听来，无奈下面聚了一帮老臣，道理张口就来，不仅慕容朗听着烦躁，黎君鸾眉间也显出几分厌烦来。

慕容朗正要开口，门外不知又是谁的声音：“陛下，临将军的聘礼已经送至长公主殿外了。”

慕容朗按着眉心，怒道：“谁准他下聘的？这聘礼要下不也该过礼部吗！”

礼部尚书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那门外的总管又道：“陛下，临将军是持了长公主的手谕过的宫门。”

慕容朗喘了口气，回手将岸上的笔墨一并摔了，群臣忙七嘴八舌的劝谏，慕容朗提高声音：“众爱卿先行出宫吧。”群臣惊诧，正要再劝，慕容朗已抬步往殿外走：“去未央宫。”

黎君鸾将那片瓦放回原处，示意林湾跟她走，二人绕过侍卫，停在御花园中，黎君鸾道：“临霖是何时出的宫？”

林湾道：“大半个时辰前。”

慕容婧已有一段时间没去早朝了。朝华殿上正议完政事，慕容朗正要下朝，临霖不急不忙地走出两步，颇受礼节的奉着手里的玉白象笏，将慕容朗本欲起身的动作堵了下来。慕容朗原本对他连日告假有些不满，只是碍于朝堂之上不好发作。他忍着气道：“临卿有何事要奏？”

临霖长揖，面上挂着不常见的认真，慕容朗眉心一跳，直觉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果然，临霖淡声道：“臣临霖，请陛下婚旨。”

慕容朗皱眉，抓着龙椅道：“婚旨？不知临卿心悦哪家女儿？”

临霖又拜，道：“臣心悦长公主已久，如今七礼已全，请陛下赐婚。”

慕容朗登时立起，脱口道：“不行！”

宰相及几位臣子忙出列来劝，慕容朗心乱如麻，想起这几日皇姐一直待在殿内，他去了两次也没能踏进殿门；想起从前皇姐承诺过，他没长大她便不会出嫁；又想起前几日他与皇姐争执时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他揉了揉眉心，道：“宰相及各部尚书前往议事殿，其余卿臣先行出宫罢。”大概是那时临霖便出宫了。

慕容朗大步往未央宫去，又想起皇姐的手谕，头也不回地问身旁的侍卫：“临霖真是持着皇姐的手谕？”

那侍卫应是。

慕容朗满心燥意，直到走到未央宫门前，见了殿外立于花丛前的慕容婧这才消了口气，可没待他静下心来，又见了一旁的临霖。临霖正与慕容婧说话，慕容婧手里拿着银剪，正修着花枝，道：“备了七礼便足矣，何必送这么多入宫来。”送进宫来又不是送进公主府，到最后也是要入库的，也不是归她的。

临霖轻笑，平日里淡漠的脸色带了些许笑意，反而看来更是风姿俊朗，他道：“倾漪这是在担心彩礼入不了公主府？”

慕容婧看着他那抹笑意一时失了神，却又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临府里不是还有人盯着你么，这般动作，不会……”

临霖却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倾漪既是长公主，自然礼不能少，更何况，梓郁欲娶公主为妻，又怎么能不献出诚意。”

慕容婧稍怔，正欲开口，慕容朗却提步走来，口中唤道：“皇姐！”

慕容婧将银剪放下，抬步挡在了临霖面前，自想着这是她与慕容朗的事，不便牵扯临霖入她姐弟二人的心结中。临霖却轻轻拉着她，站在她身边，向慕容朗行礼：“陛下。”

慕容朗看见他就气结，也不顾着旁的，开口便道：“皇姐，你怎么将手谕给了他？”

慕容婧没先答他，只是挥手让其余人退下，她早已习惯慕容朗的脾气，自然没露出些旁的神色来，自然也没注意到一旁的临霖听了这话后蹙起的眉头。

待旁人退下，慕容婧才不咸不淡地道：“陛下已满十六，行事也该周全些了。”

慕容朗深吸口气：“谨遵皇姐教诲。只是朕不知皇姐为何要将手谕给了临将军？”

慕容婧道：“梓郁向陛下请婚旨，陛下又为何不问本宫而直接拒了？”梓郁二字一出，临霖与慕容朗皆是一愣。

慕容朗气道：“莫非皇姐真的想嫁他？”

慕容婧理了理袖口，淡淡道：“为何不可？”

临霖原就为慕容婧唤他的字有些出神，又听了这一句，有些摸不清她的想法。

慕容朗听了这句，便知道了慕容婧的态度，但他还是道：“皇姐从前说过，朕不长大，皇姐便放不下心的。”声音已经弱了几分。

慕容婧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本宫已经放心了。”

慕容朗心知说不动她，便想先示弱：“皇姐……”

慕容婧淡声打断他：“陛下还不知道吧，本宫不吃这一套很久了。”从慕容朗独宠云清儿时，从他不再来未央宫时，从他拔擢近侍时，她就已经不吃慕容朗这一套了。

她还算风华正茂，身子却早已虚了，心也凉了。她闭了闭眼，道：“陛下尽早拟旨罢，这是父皇曾应允本宫的。”

慕容朗没再开口，许是看出了慕容婧的心灰，他只是向着临霖说了句话：“好好照顾皇姐。”

临霖点头，目送他出了未央宫。

慕容朗站在未央宫前，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与皇姐悄悄躲在朝华殿侧殿中看殿试。父皇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与他们一起站在屏风后，那时父皇与皇姐说：“倾漪可觉得哪位公子俊朗？”

慕容婧摇头，“他们都不如父皇。”

父皇笑道：“不如父皇什么？”

慕容婧歪头想了想：“不如父皇俊朗，文采也不如父皇。”

父皇将他们抱起，道：“既然倾漪目光如此高，以后良婿便由倾漪自己择了？”

慕容婧哼道：“那是自然，我的驸马，需得合我心意才行。”

慕容朗看着那轮圆日，只觉刺得眼睛酸涩，侍卫问他摆驾何处，他站了许久，才道了回清心殿去。

未央宫内，慕容婧将那点心绪压下，正转身要与临霖说话，却撞入了一个怀抱，他身上熏着很淡的松木香，还混着些檀香，味道很淡，也很好闻。临霖将她拥在怀里，感觉到她的僵硬，只是将她半拥在怀里，慕容婧轻吸了口气，抬手轻轻拥着他，将脸埋在他肩上。两个人都没有出声，看起来竟有些岁月静好。

良久，临霖才低声道：“倾漪若是觉得操之过急，我可以……”

慕容婧的声音从他肩窝处闷闷的传来：“不，就这样吧，挺好的。”她顿了顿，补道：“早些晚些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临霖轻抚着她的发丝，自袖中取出一柄木梳来。

慕容婧接过来，木梳不比宫里的贡品那般精致，却很是细致，其上也并未镶嵌什么，只是在上头刻了一幅锦上添花。檀木梳在手里很是温和，慕容婧摩挲着其上的刻纹，轻声道：“做了多久？”

临霖道：“没做多久。送进宫里来的聘礼要入库，所以我让人拣了贵重的，日后还会往公主府再送一份。”他往后退了两步，眉眼间带着不易觉察的温柔：“只是我有些心急，想将这梳子先送与你。”

按北梁礼节，木梳该与九彩一齐，于迎亲那日黎明送去，为出阁的新娘梳发挽髻。

慕容婧抬头撞入他眼中，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黎君鸾来时正见二人站在花圃前对望着，她是一路绕过来的，正巧从侧殿过来，便问一旁守着的小柯：“他二人站着做什么？”

小柯下意识摇头，被她惊了一跳，正要出声，黎君鸾却嘘了一声，侍女听出是她的声音，便道：“黎小姐怎么来了？”

黎君鸾道：“来找你们公主。”她稍稍抬声：“你二人站那对望什么，待日后成亲了有的是时间。”

慕容婧一惊，忙收回眼神，往殿内走去，正巧见了一袭男装的黎君鸾，“涟涟？你怎的来了？”

黎君鸾摘下面具，道：“有些小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