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使节团达京的五十名骠骑均入了武道馆，驿馆一众事宜全部由皇庭卫接手。

清泓跟着宫人到驿馆宣陛下口谕，又亲自送众人去的武道馆。武道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要先过了奉武殿的拜殿挑战，所以能有这样的机会，人人激动兴奋。而清泓看着他们对自己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心中羞愧万分，若他们知道是因为恒钰被提入了刑部，陛下为了安抚隔绝他们才赐入武道馆，他们还不拔剑相向。

朝臣一看，连随护骠骑兵都被控制了，再加上皇城四营近日来勤快操练，红旗军也开始扩大范围往西北方向巡防，那意思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只要想夺你兵权自然就有办法。可不知为何，满盈的快意之余却是惋叹和心悸。端亲王谋反，苍起或不知情，想着平定西疆也算功过相抵，可皇帝怎样如此就轻轻放过？逆贼之子早已应诛，留着就是要胁迫苍起之用，功臣兵权不好夺，给他安个名头就是了。可皇帝还未满十九呀，能这样的心计和安恐怕只有云右相了。如果云氏幺子不是皇夫之选，倒是有大把的人想嫁女儿攀这家亲。皇帝是云家的，恐怕这晔朝以后要改姓云了。

御书房早已散班，皇帝与右相还在商议朝事。

清泓领旨要和陛下一起用晚膳，听闻陛下还在御书房，便直接过来了。门外宣报的宫人见着是清泓，谄媚地展颜一笑，“陛下还与右相议事。大人是否有紧急之事？”

“不急。我在这儿等着就行。”清泓说着，往边上一站。

“欸欸欸，好嘞。”宫人忙叠声应着。挪了挪身，给他让出更大的空间。宫里头人人都知道这位大人不得了，有心迎奉巴结的比比皆是，可偏偏这位大人御前影卫出身，一身锐利高寒，除了陛下，对其他人都是冷面冷眼，在他身旁一站，都觉得冷上几分。

清泓站定，看了会儿日暮天色，又想起今早他给陛下送了一枝新鲜的薄荷，可陛下“啪”地一声把薄荷在他手上拍烂了，她说这样两个人手上就都有味道了。清泓抬手一闻，果然还有淡淡的一点味道。

瑾倪很喜欢味道清新的东西，例如薄荷、茉莉、橙橘、柚子、香橼等。但身为帝王，喜恶都不宜表露。清泓也只能借着每天送一样东西，把她喜欢的都送给她。她是一国之君，拥有全天下，但清泓戒不掉想把一切能给的都送给她，因为想让她开心，想看她笑。当年前往西疆，陛下送了忽然想到陛下每天都抱着他的枕头入睡，清泓不禁甜蜜地红了耳尖。

御书房内听得右相告退，宫人忙将身姿又端了端正。

云玉衍一抬脚出了御书房，宫人纷纷行礼，清泓也跟着见了一礼。身着御前影卫服制的他算是惹眼了，不在暗在护守皇帝，也没让宫人禀告，只是静静等在外面，云玉衍马上就猜到他的身份，在她跟前驻了足，慈爱一笑，如家中和蔼的长辈，拍了拍他的肩，“回来就好。”

陛下即位是云右相大力扶持，加之这几年尽心匡扶，清泓在心中对右相很是感激，身子又伏了一分，“右相辛苦。”

云玉衍呵呵笑了笑，无有多言，转身走了。

今日政事繁多，西疆使节团的接见事宜、荆江汤氏、恒钰、镇西军以及北疆誉王，单拎出一个都让瑾倪有得费脑，出御书房时还是眉头紧皱。

“臣清泓，拜见陛下。”清泓见了礼。

瑾倪一见到他，便展眉一笑，“让你等许久了吧？”说着，抬起他的手，拉着他一起走。

清泓落着半步，跟在瑾倪身后，两人一路无言，只是静静地走。清泓知道瑾倪在思考事情，并不扰她。瑾倪觉得清泓跟着满是心安。

静默不言的状态，一直到了用过晚膳，宫人为瑾倪净了手面，瑾倪呆坐了一会儿，恍然回神似的，抬眼看着桌案上那盆茉莉花。这几日是花盛期，满室清香。

“那花是云相小公子送的。”瑾倪扬了扬眉。

清泓淡淡地应了一声“哦”。他回京的第一夜，瑾倪就拉着他说了好多事情，当然也包括她未来的皇夫。云右相光风霁月，云氏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公子必定优秀过人，可清泓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云右相于朝廷，陛下于云氏，不过利益相乘，而清泓却希望是真心喜爱陛下的人来给陛下温暖。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右相府，那天在路上让卅六给我买了个烧饼，吃了一半，另一半藏在怀里。干渴得紧，正巧他给我奉茶，一身浅青如新竹清新润目，那一刻我觉得他像天上下来的茶仙。”瑾倪一边说着一边嫣然浅笑。

清泓一听，皱了皱鼻子，“一盏茶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不是呀，我是说那烧饼好吃。”

嗯？ 清泓眉头都拧成一团了，“你确定你刚才是在讲烧饼？”难道不是在夸云小公子清隽似仙？

“嗯。”瑾倪万分笃定地点头，一副委以重任的样子，“所以你下次出宫，记得帮我带烧饼回来。”

所以刚才真的是在讲烧饼？ 清泓内心发出最后的质疑。点点头，应了声“好”。

翌日。

清泓上午到奉武殿拜见掌殿和师长。午后去了成泓馆。

说起来清泓的名字与成泓馆还有渊源关系。因为瑾倪从小就喜欢成泓馆，故取了“泓”字给他组了“清泓”这个名字。

清泓今儿来的目的明确，就是要见见云向宁。

宫人将他引到北角槛窗的位置。清泓一看窗外高槐柳树，悠然清静，确实是个看书的好地方。再看那身着苍青袍的小公子，端坐挺直，从背后看都是世家礼教出来的端方模样。

清泓踩着不轻不重的步子上前，拿捏着不高不低的音量，道了一声：“云小公子。”

云向宁听有人叫自己，便抬头看——这一眼，可把他吓了一跳，脱口便是一句：“小哥哥你回来啦！”

话一落，连云向宁自己都愣住了。

清泓两眼豁然一亮，宫里头可从来没人喊他“小哥哥”。“我们见过？”转头一想，不应该呀。陛下尚是在两个月前初见的他，而自己去西疆都有近三年，何来得见？

云向宁面露难色，将手中书籍轻放，缓缓起身。浅浅一笑温润亲人，“你可记得靖陵横县的茉莉花？”

靖陵横县？茉莉花？ 清泓眉头一蹙，他是去过靖陵横县，也见过那里满山的茉莉花，可那是六年前与瑾倪和明澈行走九邦之时，“你……”这么一回想，情境不禁大惊失色，“你是……阿宁？” 记得他们那时因瑾倪生病，且她又极爱茉莉花，所以在山上逗留了三日。那三日中，除了采摘茉莉花的农人，见到的便是一群游山玩水的学子了。记得其中有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子斯文礼貌，很讨瑾倪喜欢，那日他淋了雨，瑾倪还让明澈给他煮了姜汤，还抱着给他取暖，那些学子们还打趣说“阿宁得小姐姐疼爱”，对！阿宁！

云向宁露齿一笑，对清泓颔首，“是。我是阿宁。”

清泓一把拉过他，左看看右看看，惊喜道：“长高了好多！”下一刻，又赶紧放开了他，一脸防备的样子，“你是云右相幺子？”

“是。”

“所以，你知道那个小姐姐是……陛下？” 说“陛下”两个字时，是压低了声音的。

云向宁微笑，摇摇头，“那时陛下称呼你为‘泓哥’，虽然有想过你可能是伴陛下行走九邦的御影卫清泓，但却是三月时见到陛下后才确定的。”

这是多么神奇的缘分啊！ 记得当时，阿宁还躺在瑾倪腿上睡着了呢。瑾倪还摸着人家的小脸蛋跟清泓说她可想再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了。

弟弟？ 别，这个“弟弟”可是要做皇夫的呢。

“小……清泓大人在西疆为大晔征战，立下莫大功劳，当受向宁一礼。”云向宁说着，便行了一尊礼。

“保家卫国是乃天职。”清泓还了颔首一礼，“对了，我听陛下说你要参加秋闱？”

云向宁心口一颤，想不到陛下竟然会提起自己，实在是受宠若惊。“是。”

堂堂右相公子又是未来皇夫，哪需要参加科举呀，难为他有这个勇气要做个表率，响应陛下推举科举。只是……“右相同意？”清泓怎么都不相信云右相会同意自己儿子参加科举。

云向宁做礼请清泓坐下，自己也轻撩袍角跪坐而下。他羞赧一笑，低声道:“陛下同意。”想起那日陛下还亲自和他解释为了不妨碍他参加秋闱暂时不宣布皇夫一事，脸上红晕又重了几分。

清泓点点头，“你建议在闵邦造纸一事，陛下很是夸赞。之前九邦行走时，陛下就在物色合适造纸之地，你帮陛下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呢。”

呀！云向宁错愕万分，想不到陛下还跟清泓说了这些。也顾不上谦虚一句了，直接害羞地低着头。

清泓见他这样便笑了一笑，转话问道:“正看什么书呢？”

“《大道学》。”云向宁将书本合上，把书名给清泓看。

清泓蹙眉，一脸不解，若是准备秋闱，应该看些法令、政论这类的书籍才是，“为什么？”

“苏先生建议的。”云向宁见清泓依旧蹙眉，道：“上届科举状元苏倾之苏先生。”当日在盛乐坊，苏倾之列了一些书目嘱咐云向宁阅读，说对秋闱大有益处。

清泓听陛下说过苏倾之的事情，朝臣们都以为他是被贬官，其实陛下是将他“外放历练”。“听说他被陛下贬做县丞了？”

云向宁闻此，淡淡一笑，“出京才是苏先生大天地。”声音虽轻，但话语里意味深长。他原以为苏倾之被撤御书房是贬官，可那日他追到城门口看着苏倾之打马而去的背影突然才明白陛下的苦心。

“此话怎讲？”

一丝难色爬上云向宁面庞，却见他只是笑笑，“清泓大人日后且看。”

清泓瞬间了然，云向宁他懂陛下的苦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