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接上了苏落染，一行四人进了钱斌的车。

大夏天的中午，室外气温四十度了。

从机场到停车场这短短的几百米路程，长衣长裤运动衫，脸上还墨镜口罩的，已经让苏落染捂出了一身汗。

到了车厢上，周进别的不管，赶紧帮着她解除身上的这些伪装。

先把上衣脱下来，露出里面的T恤衫，再把脸上的墨镜口罩一摘。

然后周进目光就移不开了。

这张绝世容颜，上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不知不觉已经快一年了。

期间周进无数次地幻想着，苏落染就在自己的右手边站着，一抬眼就能看到。

可当这个女子真正坐在自己的右手边，她脸上的一切细节，从幻境落入现实，明明这是几天前就已经约好的相聚，却依然让周进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这个女子的美貌，哪怕再挑剔的目光，都能肆意欣赏。

周进更是越看越喜欢。

而苏落染自从上车之后，目光也没从周进脸上移开过。

两人从各自上下打量，到目光相融，就再也化不开了。

“哎！你俩先别着急。”钱斌在前面问道，“周进，你看看我这条路对吗？”

周进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搂住了苏落染腰，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抬头看了看车窗外：“对。”

四个小时后，当钱斌的这辆二手雪铁龙终于开进了山区的时候，周进后悔了。

早知道，就把米瑶姐的那辆宝马借过来了。

钱斌这辆车，车况是不错的，就是避震太硬了。

高速公路上没觉得怎么样，最多也就是车内噪音大点儿。

到了年久失修的山路里，那坑坑洼洼的路面，这辆车能把人颠得怀疑人生。

周进自己倒是不怕，这些年每趟回家，都是这么颠过来的。

就怕苏落染受不了。

结果扭头一看，苏三岁已经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了。

……

以往回家，周进是不提前告知的，直接就去了。

整个村子，电话就一部，装在了村口小卖部里，通知起来太麻烦。

这趟不一样，带女朋友回家，那怎么也得通知一声，免得二老没准备。

于是钱斌的车刚刚转过一个山脚，周进在暮色中，远远就看见了一个背着手的身影。

那是父亲周德良，也不知道在村口等了多久。

父亲早年间，是走出过大山，在外面打过工的。

外面吃过的苦，让他总结出了一个经验。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于是家里的一切资源，都砸在了周进的学业上。

尤其是周进后来转成了艺术生，费用比起一般学生更昂贵，周德良还是咬着牙支持下来了。

那几年，周进记得很清楚，父亲瘦得很厉害。

今天远远看见他老人家，好像多少胖点儿了，小肚子都出来了。

周进走下车来，远远地看着他笑。

周德良背着手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周进，又看了看钱斌那辆车，用土话问道：“人呢？”

“车里。”周进答道。

“你跟我回家，车跟着就行。”

周进知道这是父亲想跟自己单独聊一会儿，于是点点头，转身跟这会儿担任司机的钱斌打了个跟上的手势。

然后他快走几步，赶上了周德良。

父子俩并肩走着，周德良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这么大人了，做事还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爸，怎么了？”周进问道。

“咱家现在这个条件，你怎么敢把女娃子往家里领啊？”周德良说道，“城里的孩子，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家看不上的呀。”

“没事，她不是那种人。”周进笑道。

周德良往后撇撇嘴，咕哝道：“刚才车都没下。”

“没有。”周进说道，“她在车上睡着了，还没醒呢。”

周进说的，当然是实情。

苏落染有沾车就睡的习性，也不光是车了，除了自行车以外的交通工具，她都能睡得昏天暗地的。

四个小时的山路，不但没有把她颠醒，反而像孩子睡进了摇篮似的，那真是婴儿般的睡眠。

只是这种特殊习性周德良是不知道的，周进这会儿说出来，老爷子还觉得这是儿子在替人家找补。

周德良又叹了口气，说道：“也不怪人家女娃子，咱家条件确实差了些。

反正一会儿呢，我们该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你也别指望我和你妈哄着她。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如果她嫌弃咱家，不跟你了，那就拉倒。

正好啊，东沟村有一个姑娘。

刚满二十，长相不赖，屁股大好生养。

彩礼我都说好了，两万块钱……”

“爸！”周进赶紧拦住话头，“您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周德良摇摇头：“我啊，是怕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把娶亲这事儿想简单了……”

父子俩一边说一边说，村子也没多大，很快就到家了。

周进的家，老底子是爷爷当年盖的两间瓦房。

老爷子继承这份家业之后，又盖了一间，总共三间瓦房围出一个院子。

周进跟父亲走进院子，外面跟着的车就停门口了。

周进这才想起来，车上还睡着一位呢，赶紧返身拉开了车门。

出乎意料的是，苏落染这会儿已经醒了，坐在里面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怎么了？”周进问道。

苏落染苦着一张脸：“害怕。”

“怕什么啊，自己家。”周进笑了。

“我……我刚才看你爸挺严肃的……”苏落染眨了眨眼，“周进，你爸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落染你说什么胡话呢？”陆扬听不下去了，推开车门下了车，大声吼道，“干妈！”

院子里，一个中年女子问询跑了出来，正是周进的母亲：“呦！陆扬也来了？”

陆扬哈哈大笑：“干妈我饿啦！”

陆扬来周进家，那不止一趟两趟了。

两人从高中开始就是同学，陆扬每逢暑假住在周进家，然后满山跑。

周父周母也很喜欢这个憨头憨脑的小子，就认了个干儿子。

而随着陆扬这两声吼，不但把周母喊了出来，周老爷子本来已经打算背手进屋的人，也被吼得回头了。

周母往外一迎，周父回头一看，二老正好看到周进把苏落染从车里接出来。

山村虽然电话不多，可前几年国家有家电下乡的政策，每家每户电视还是有的。

有线电视装不上，无线信号还是有的。

而这儿的电视信号，也就只能接收到寥寥几个电视台：

一个是全国投送信号的中央台，另一个是就近能接收到的江南台。

上都台，这边太远反而收不到。

于是江南卫视的“好声音”，全村都看了。

上都卫视的“我是音乐人”，村里人想看都看不到。

于是苏落染这一亮相，周进的父母都愣住了。

不光是他们，陆扬那一嗓子，把附近隔壁几家人也惊动了，纷纷出来张望。

还有附近遛弯的村民，也被吸引了过来：

“呦，这不是周进回来了吗？”

“原来是陆扬啊，这小子，这嗓门这些年都没变过。”

“哎你们看，周进身边这女娃子……”

“这还用问吗？周进女朋友嘛。”

“不是你仔细看，她不是那个……那个……就是最近很红的那个？江南台上放的？”

“苏落染？”

“对啊，苏落染啊！”

“哇，周进把苏落染带回家了呀！”

“周家的未来儿媳妇，是苏落染啊？！”

就这一通议论，把苏落染说得满面羞红。

舞台上面对数以万计的观众，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怕。

可现在，面对周进老家的乡里乡亲，她的脸却红到了脖子根。

她是站在原地也不是，进周进家门也不是，因为周进站在那儿没动弹，她不敢到处乱走，整个人直往周进身后躲。

而周进这会儿轻轻拉着她的手，对门口一阵阵发呆的周父周母说道：“爸，妈，这是我女朋友，苏落染。”

周父反应稍快一些，一拍大腿：“那愣在门外干什么啊？进来啊！”

吩咐外门外的儿子，老爷子转头吩咐门里的老伴：“去跟杀猪匠说一声，咱家要杀猪。”

“爸，不用这么麻烦了。”周进一边拉着女友进院子，一边说道。

“你少废话。”周德良瞪了周进一眼，然后脸色一缓，笑咪咪地看向苏落染。

周进轻声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叫人。”

苏落染全身一震，然后怯生生地唤道：“爸。”

苏落染这声“爸”一出来，周进心里都有些意外，别说其他人了。

初次见面，还没进门呢，一般叫“伯父”就行了。

不过话说回来，周进在苏家已经开始叫爸妈了，苏落染在这儿叫，问题倒也不大。

而且关键是，这会儿院门外还围着一大圈人呢。

这一声“爸”，可太给周德良长脸了。

“哎！”周德良痛痛快快应下，然后又瞪了一眼老伴儿：“你快去啊。”

周母瞪了回去，没动弹。

苏落染又唤道：“妈。”

“哎。”周母应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个刺绣锦囊，塞进了苏落染手里，“这是周进奶奶传给我的首饰戒指，你收好。”

苏落染面露讶色，看了周进一眼，发现周进微微点头，这才把这个刺绣锦囊抓紧了。

周父也一脸意外地看着周母，似没想到她准备着这一手。

“儿媳妇是谁，儿子电话里已经告诉我了。”周母平静地说道：“我先去一趟东沟村，把你瞎折腾的那事儿跟人说清楚，再去找杀猪匠，你看行吗？”

周父一脸哭笑不得，挥挥手：“赶紧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