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起床后赵英仍一脸忪惺。这个点起床对她来说算早的，她通常夜晚追剧到深夜，起得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但无论怎么追剧，怎么熬夜，她都会睡足，睡到自然醒。充足的睡眠是女人最好的养颜药，最佳的护肤品，她深谙此道。

不过昨晚只能算是睡了半宿好觉，以后便一直无法深睡，半梦半醒的。毕竟不是自己的窝，多少还是有点不适应的，还有，小区自天亮后就有零星鞭炮声回荡，像打冷枪，扰人清梦，叫人心烦。

赵英擦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王娟头一次发觉没化妆的嫂子其实也不那么光彩照人，皮肤其实也没那么好，眼角皱纹，眼袋等等都挺明显的，整个人看来像降了个档次，同时也令她感叹，想做个精致的女人，真得有丰厚的经济基础才行。

赵英也知道自己的形象，她对王娟的化妆品不太满意，即便王娟拿出自己最好的化妆品——也就是赵英以前送给她的。“咱们回去再说吧，东西都落在老家那儿，我昨晚就没抹护肤液。”

“老家今天有客吗？”

“不知道。回去看看再说吧，反正今天是最后一天，糊弄完老头老太我立马走。”

“我也是，送完年我就走。”

“那你干脆甭回去得了。”赵英开玩笑道：“来回折腾啥？我回去替你编个理由，就说你……流产了，吓吓她。”

王娟嗔嫂子：“我真的有事。我弟弟明天第一次出丈人门，我娘让我帮着参谋一下女方会是什么礼数，拿多少钱什么的，还有条裤子没收好槽。”

“你弟弟多大啦？”

“二十八。我比我弟弟大八岁，我娘三十多上才有的我弟弟——计划生育的功劳。”

赵英哦了声，又道：“真没意思，你走了，剩我一个人看老太太，没话说，也没得玩。这儿也没什么夜景。”

“你可以开着车出去转啊。”说到这儿王娟眼光一亮：“谁说没夜景？你记得那年咱们去的庙会不？大修了，修了三年，修成了古城，修得可是漂亮，也大，比原先大了好多好多，年前才开放。我顺着外头走了好几次，还没得空去呢。不过看上去应该很好玩。”

赵英来了兴致：“好啊，这倒是可以考虑。”

回到老家，赵英刚打扮完，丈夫的大爹张政仁陪着两个外甥和媳妇过来拜年，原来是张国庆的堂姑家的表弟。见过面后便嚷嚷着中午去他那儿招待。“侄媳妇，她们可是点着名要见你的，说整年整年的见不着你，今天得好好拉拉呱，说说话。今天中午我准备了两大桌，专门伺候你们。你大娘早就把房子收拾的锃明瓦亮，连厕所都用八四水泡过的。”

张政仁说着，眼睛却是主要盯在赵英身上，王娟明白其中含义，大哥大嫂是今天的主要人物，自己是随喜的。

赵英还没想好怎么客套，便在哄笑中给半推半就的簇拥出门来。她早就听说过，她叫的这个大爹，一向对丈夫青眼有加，也看得出这些亲戚们对自己的殷殷情意，却之却之为不恭，况且，她的天性里面也喜欢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

下午两点半的时候酒宴散了，大家都要赶回去送年，所以这酒局有点短促，三点半的时候开始国明娘开始准备菜馅，包饺子，五点刚过的时候，挂在柿子树枝上的鞭炮响起，送年了。

送完了年，也仿佛演完了场戏，完成了个任务。两个媳妇不同程度地露出了某种燥动迹像，特别是小媳妇王娟，捏着个手机时不时地看着，又收拾起小包，拎起衣物，竟是一副立刻走人的架式，国明娘看了不快，遂半开玩笑半是真地道：“娟儿，你这着急忙慌的，是准备走吗？我这个婆婆娘就那么让你讨厌？”

听婆婆称呼古怪，笑里带刺，王娟心下不喜，且耐着心思道：“一会儿我弟弟就来接我的。”

“哦，”国明娘有点意外：“为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我弟弟明天出丈人门。”王娟把话又说了一遍，忽生恨意：“反正国明明天也不去，我不如早点回去算了。”

娘看着小儿子，小儿子一脸笑嘻嘻：“我值班，从今晚八点到明晚八点。”

“怎么会这么巧？”

“抓阄排的班。”他冲着媳妇摊开两手：“天意，你还别不信，我也没法。”

娘道：“你不会跟人家商量调一下？”

“怎么商量？人家也走亲啊。要不我改个日子，或者后天再去。”

王娟道：“你去不去无所谓，反正初四初五初六都有安排，我娘那边也未必有空伺候你。”

爹听着这话不对，遂道：“国明，一会儿你跟小王去吧，你都是个老女婿了，也不拘什么日子。甭管怎么样，年前你没跟着人家小王回去探望探望，就是不对，就是失礼。”又对王娟道：“小王，替我给你爹妈问个好，跟你爹说，就说我想他，我跟他喝酒对脾气。”

“那我今晚不值班了？”

“拜个年问个好，说一声，就去当你的差。”

“我……”

“我什么我？就这么定了。”

国明见爹的面色严肃，又给这话拘了身子，不敢还嘴，只得也作准备。娘又备了两瓶酒，一箱奶，看着东西，看着儿子，忽然叹口气：“也给我带个好吧，问候你丈母娘。”

李香枝没想到女婿突现。年前女儿独身回来，面色不快，便情知女儿女婿琴瑟不调。且看女婿一家进了门，拜过年，叙过礼，便不知再该说什么。倒是丈夫王成满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和女婿强拉胡扯，什么东街的小顺家驴下了只骡，自己在大商场促销摸彩中了个锅，金堂家看麻将的比打牌的人多……而女婿的反应是：像尊佛。只是法相怪诞，像把如来佛弥勒佛欢喜佛的表情堆叠了，也不知是在嘲笑，是挖苦，还是端默庄严，总之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表情丰富有趣。李香枝听着别扭，看着也别扭，呵斥老头：“快闭上你的嘴！你竟比个老婆家还老婆！”又凑个笑脸冲女婿：“现如今我们挺好，你们平常忙，甭惦记我们……大过年的……该忙什么忙什么吧。”

却说赵英是个耐不得清静的人，见小叔子一家走后，越发动了心思，竟也是坐立难安。张国庆悄悄问她想干啥？坚持到明天早上不行么？

“我想出去转转，闷死了。”

“这儿什么好转的？”

“出去看夜景——王娟说这儿有古城，建得挺好。”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信你问问。”

“有咱们就去。”

“你不怕你娘不高兴？”

张国庆叹气：“你高兴，她就不生气——我会好好说的。”

赵英这才不闹。于是一家三口开着车子奔市里来。

果然热闹，还未及转过路口，车辆已然变得拥堵，一路车灯，竟都是奔着这儿来的。刚转过路口，远远的便看到巨大的城墙给探灯渲染得金黄流溢，像用一块块金砖砌就；城楼更是斗拱矗云，飞檐凌霄，画角富丽，匾牌轩昂堂皇。再走近些，古城壮阔的轮廓随着城垛上高悬着古色古香的灯笼勾勒点缀出来，一直延伸到城角，再把影子拐入护城河，随流水蜿蜒荡漾，鳞波星跃，静影浮辉。再稍近些，城门上的大字随着视线的移动，在两侧罗列起的灯展景观中隐现。除了本年的生肖，什么八仙过海、西游记、天女散花、散财童子等灯展造型，许多本地企业也趁机打出了宣传灯展。

人声喧喧，赛过集市。赵英见一这阵式便兴奋，也不等丈夫泊好车便一撩长巾带着闺女先行，娘俩先是站在城门前的广场这儿用平板电脑一通乱拍，然后等丈夫过来，三个人站在牌楼下又是一通照相，张国庆不免笑话老婆，说她这架式还跟那些游客一样，走到哪儿都是上车吃饭，下车照相，走马观花，到此一游，典型的猪八戒吃人参果——不辩滋味儿。

赵英不以为意：“咱们就是玩儿，管那么多干嘛？走着。听说里面更热闹，还有小吃，有戏看呢。”

顺着城门进去，里面又是一番景象，比外头更热闹，到处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或情侣成双，或三五成群，或携家带口，真个士女并至，老少咸集。时不时的有照相机闪光，也有拿DV机和时兴的手机拍摄。街两边全是仿古建筑，栉次邻比，旌旗招展，什么文玩、玉器、特色工艺品、酒馆、小吃、茶楼，等等，不一而足，家家结彩，户户张灯，都在趁着这个节日的旺机招徕客户，大把赚钱。

赵英连叫好玩，想不到县城古镇竟然如此热闹，母女两个拿着平板又是拍又是照，到处留影，又挤到小吃摊上买糖球，到工艺店内买泥老虎，玩得不亦乐乎，渐渐把张国庆落到一边。走到城中古衙门这儿，宽阔的广场游人簇集，灯光明亮，韵味悠长的京胡里混搭着现代流行音乐元素响遏行云，台上靓丽扮相的演员正在唱折子戏，之后便是古筝流水，洞箫清幽，打击乐器响得激情洋溢，一场场演得高潮迭起，掌声阵阵，一下子勾住了赵英，母女两个站在人堆里边拍边看，更是撇下他不管了。

张国庆走走停停。他见灯火里牌坊巍然高耸，每块上都镌刻着来历传承，字迹可喜，意义悠长，且下面还有英文翻译。出于职业习惯，他不由自主的要将中英文意思对照，特别是文言部分，真是大有开悟。正在端详品吟，不防有人拍他的肩膀，扭头一看竟然是刘卫东，大喜，真是太巧了。但见他暗红呢大衣，衬衣泛白，掐金线蓝领带，简装干练，看来竟像个翩翩少年。

“你怎么会在这儿？”

“陪我老婆出来玩儿。”

“她人呢？”

“在那边看戏呢。”

两个往人堆里看，熙攘的人堆里看不出是哪一个。刘卫东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三十，三天了。”

“怎么，没跟你丈人一块过年？”

“他们去澳洲，去他们老大那儿了。你呢？”

“我现在没丈人，孤家寡人。”

张国庆省悟，笑起来：“所以你就出来乱跑，跑回老家来了。怎么，趁着黑夜出来寻艳遇？你该往河边的柳树那边转三圈儿啊。”

“别瞎扯了。我们包了这儿一个旧村改造项目，趁着过节回来考察落实，疏通关系。”刘卫东指着几步外的茶楼：“走，咱们进去聊。”

“我老婆和闺女还在那儿呢。”

“没事，转过身来就能看着，你还怕她们找不到你？再说不是有电话吗？”

“行。”

两个人进了茶楼，在靠窗口的桌子坐下，这儿能看到对过，也能看到戏台，里外看得清清楚楚。两人叫了壶茶喝着，张国庆把年前的事情说了说，刘卫东听着直笑：“操，不但没抖着威风，简直灰头土脸啊。”

“我丈人的心思那是肯定的，想都甭想。我老婆属于个没心没肺的，她才不管我在哪儿买房子呢。最意外的是我丈母娘，她也不愿意。我现在才算明白了她的心思，我算是给这个家绑定啦，想独立，没门。或者说，我买不买房子，都他妈一个鸟样。”

“那这套房子你要还是不要？给你退了吗？”

“要，怎么不要？”张国庆心意难平：“就真像他们说得绑定，那这回也是我作主，我不管他们，反正现在买房子也不亏，保值。实在不行，以后让我父母去住，我还真不信了。”

“好吧，行。”

“我还不能由着她的意思来。要是那样，我一年能剩多少钱？买房子不得拖到猴年马月？”

刘卫东哂笑：“你也忒笨，你平日里也算挺俐牙利齿的，怎么就让她给挤到这个份上。照她的意思，你每年就是挣得过百，那也剩不子多少啊。”

“所以，我得想个法子攒点钱，要不然，我较什么劲啊，耗也耗死我了。”

“攒点私房钱？”

“反正得想个法子，我也要耍耍心眼，实在不行就弄个秘密帐户什么的。”

“我倒有个两全齐美的主意。”刘卫东狡黠地看着他：“要不，我帮你用着？我正需要钱，你借我用，我替你还房钱，或者我付你利息。放心，还是高息，跟高利贷一个利息。”

张国庆瞅了他一眼，没作声。刘卫东继续拱：“怎么，信不过我？”

“倒不是信过信不过……咱们两个谁跟谁……。”

“那你犹豫什么？”

“我担心……你知道，我要付客户款的。”

“知道，不就是汇到结款吗？误不了你的。咱们还按老规矩，你提前通知我——知道你是个仔细人儿，亲兄弟明算帐，咱们立个书面合同。”

张国庆沉吟着，刚要说什么，却见门口人影阑珊，正是老婆和女儿。张国庆忙冲刘卫东使个眼色，摇摇手示意他别作声，也别谈这个事。刘卫东会意，点点头，然后看她们娘俩笑嘻嘻地进来。

赵英认得刘卫东的。“我说怎么就找不到人了，原来是碰到熟人了——过年好。萱萱，这是刘叔叔。”

“刘叔叔过年好。”

“过年好。”刘卫东赶忙站起来挪挪身子：“真是巧，我这也现来看光景，碰上了，聊聊天。来，坐下喝杯茶吧。”

“正好累了，也渴了。”赵英啜着茶，几口见底。刘卫东连忙给她续上。

“嗯，味道不错。”赵英一杯又尽，这才满意地吁口气。见两个男人都瞅着她，也不作声，神色暧昧，不明就里，道：“不影响你们吧？你们是在谈生意吗？”

“没有没有。我这跟国庆商量个事，请他帮个忙。”

“哦！我说呢！门外就看你们两个交头接耳的。什么重要事得他帮你？”

张国庆心下一跳，责备道：“你瞎打听什么呀，哪儿那么多心思？”

刘卫东不慌不忙地道：“没事，其实说开了也不算是秘密，是关于房子——房地产方面的，我刚在老家这儿接了个楼盘，我让国庆帮着找几个人当托，开盘的时候凑凑热闹，好看，好忽悠人。”

他说得很从容淡定，赵英信了，看着丈夫道：“瞧你那模样！我当你们谈什么机密事呢。”

刘卫东望着张国庆：“你真得帮我这个忙。”

“你真的需要我当托——我给你找托儿吗？”

“真的，真不是开玩笑。你帮我找几个，管吃，还有工时费，还得差不多的，信得过的，省得漏了，把事儿弄反了。”

“那行。”张国庆也一语双关：“好吧，我答应你，先这样吧，就按你说的办，我帮你这个忙。”

刘卫东听出了弦外音，很高兴：“你同意啦？好吧，先行谢过，改天有大宴酬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