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着乐了一夜，黎明时才入眠。刚睡了一会儿，我就被走廊里的人声吵醒，原来是病友们在家里过年后又回到病房，在互相问好拜年。

我躺在床上又想太原的事儿……

我忽然像大梦初醒，想：“我妈是怎么知道燕妮不给我写信、还退回了我的汇款的？除非她有千里眼、顺风耳……”我终于把两个“线头”扯在一起，接上了：“莫非是四狗妈写信告诉我妈的？她们有着通信联系！”

我心里焦躁起来：“妈妈呀妈妈！您竟用这种特务手段来对付您的可怜的儿子！”

我想到“既然不是谎言，那么燕妮还是嫁人了”，又哀伤起来。

初三这天，爸妈没有来看我，来的是娇娇。

我问娇娇：“我爸妈还没有回来吗？”

娇娇笑着说：“怎么，你想妈妈了？”

我笑不起来，我只是有事急着要问妈妈。

娇娇见我情绪低落，就安慰我说：“你爸妈不会在湘潭住很久的，他们放心不下你这个宝贝儿子。”

我说：“他们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对待我！”

娇娇大惑不解：“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我把我哥的电报拿出来给她看，说：“我原以为燕妮嫁人的消息是我哥写信告诉我妈的，现在我哥说他不知道这回事儿，这样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我妈在燕妮身边安置了特务，这个特务天天监视着燕妮！”

娇娇说：“你在编小说呐？荒唐！”

我大声地说：“我甚至知道这个特务是谁，她就是燕妮的邻居四狗妈！”

娇娇不做声了。

我也不做声了。现在我相信“燕妮嫁人”不是谎言，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了！

我只是可怜燕妮，她才二十一岁，她在我心里是那么的完美！她就是不嫁给我，也应该嫁给一个比我强的年轻男人！

……

就像一场疾风暴雨刚刚过去，我的心情开始平静。

我想拉提琴，拉《舒伯特小夜曲》，可是提琴不在我身边。《小夜曲》的音符在我脑海里跳动，跳动！

……

娇娇对我说：“我去借辆轮椅，我们到医院外面走走，外面很热闹哩！”

娇娇用轮椅推着我，出了医院大门。外面的世界果然精彩！霓虹灯和彩灯交相辉映，马路两旁的路灯全部点亮。小孩子们尖叫着、吵嚷着在街边燃放鞭炮和焰火，各种微型焰火争奇斗艳……

我想，新的一年开始了，我应该摒弃烦恼，以一种积极的心态去追求未来。

初四上午，我爸妈来医院看我了。奶奶没有来，她还要在湘潭多住几天。

妈把好多好吃的东西堆在我的床头柜上，笑嘻嘻地让我随意挑选，有：桂花糖、寸金糖、酥糖、炒米糕、花生、瓜子和核桃。

我单刀直入地问妈：“燕妮嫁人的事是真的吗？”

妈毫无迟疑地答：“是真的，已经嫁了。”

我又问：“这消息是四狗他妈写信来告诉您的吗？”

妈说：“是的。”

我还问：“您给了四狗他妈什么好处？”

妈说：“没什么，只是给她寄了两回包裹。”

我对妈说：“您阴一手，阳一手！您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您的儿子，合适吗？”

妈说：“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把脸转过去，泪珠儿簌簌地落下来。

……

正月十二，师弟从厂里给我捎来一封信，信是我哥发来的。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信的内容如下。

强弟：

新年好！

关于张燕妮嫁人一事，我已多方打听并核实，基本情况如下。

她嫁的是太原市北郊的一个50多岁的老头儿，姓王。此人是农村户籍，但很有钱（很多人包括我都不理解他的财富从何而来）。王老头的原配已病故，没有儿女留下。很多人给王老头儿介绍续弦，都没有成功，有人说这老家伙挑女人很苛刻。不知他从什么途径认识了张燕妮，一开始王老头对张燕妮很满意，一口承诺供养张燕妮全家，后来张燕妮提出一个条件，说她生下的第一个孩子要姓张，王老头不干。只过了三天，王老头自己又找上张家的门，同意了张燕妮的最后一个条件。婚事办得很阔气，但是市委宿舍的邻居们一个都没有接到请柬。有人说这老淫棍干瘦，个子比张燕妮还矮；还有人说张燕妮是带着肚子去了王家的，我猜想后面一句是邻居们有怨气而胡说的。

张燕妮嫁人，对你、对我们全家都是好消息。你一向感情用事，这回对你来说是个教训。你不甩他，反被她甩，你要把其中道理想明白。爸妈和我都反对你与张燕妮的婚事，不仅为你好，也为全家好。现在断了你对张燕妮的念想，你应该忘记过去，向往未来。我希望你能在0岁之前搞定一个对象，希望我未来的弟媳比边小兰强。

我花了几天时间调查张燕妮的事儿，你一定要感谢我。光“谢谢”二字是打发不过去的，我是个讲实际的人，我要你下次来太原时送我一条湖南卷烟，再加一斤湖南茶叶（碧螺春或君山银针）——说笑而已。我也有点想湖南了。

爸妈那里我另有信。

欢迎你再次到太原来玩。

祝你新年进步！健康、快乐！

兄文豪

1970年×月×日

我把哥的来信反复看了又看。我觉得它的价值远远超过一条烟和一斤茶叶。

我想：

“这老头儿有钱，而且承诺供养燕妮全家，燕妮的一个主要目的达到了；

“这老头儿喜欢燕妮，将来一定对她好；

“这老头儿没了原配，又没有儿女，燕妮将没有家庭纠纷；

“只是，她是‘带着肚子去了王家的’，‘生下的第一个孩子要姓张’这两句话里头有文章。”

我想：“燕妮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我的！我几次写信问她怀上孩子了没有，她说没有，还说自己是骡子，她的话是善意的谎言！她有她的主张，她体谅我没有能力处理孩子问题，她要独当一面，她要让这孩子生下来，成为我和她爱情的证明！她当然不可能让孩子姓刘，她让孩子姓张的寓意就是，这孩子不是王家的！她的意思只有我懂！”

我开始仔细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现在去太原见她，她会躲起来不见我，因为她怕我坏她的事儿，破坏她的计划，就像一辆已经起动的火车，只能沿着既定轨道前进，不能让它出轨。等到孩子生下来，我再去求见她，她可能会见我一面，至少会让孩子跟他（她）的爸爸有个团聚的机会！我最好十个月后去找她！”

可是，从感情上来说，我恨不得马上去见燕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