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路点的工作，一点也不轻松，他一个人时该有多忙。

每天早早吃完饭，我俩扛起工具，分别巡道，他是“领导”，负责六公里，我只管四公里。发现问题，不敢耽误，立即处理，一个人干不过来的活儿，中午碰头后，下午一起去搞突击，紧急的时候，用我俩约定的方式敲钢轨发信号。静谧的大山里，敲打钢轨的声音能传出几公里。

别看他粗啦的样子，干活倒挺细致。起初，经我手干的活儿，他摆出一副领导架势，检查很仔细，实在无可挑剔，才逐渐对我放手。养路的活儿，我操作自如。

就怕雨天。即便没形成山洪，也要把涵洞看住，防止淤堵，免得积水漫上路基。遇到整夜下雨，就要通宵看守。上来睏劲儿，直打盹儿。

为了提神，也是怕蚊虫叮咬，我也开始抽烟了，专挑最便宜的。“烧鸡”每月去工区领工资，在林场商店买回一个月的粮食和卷烟。他也抽葡萄牌的，一天一盒，一个月最少得四块五毛钱。

木屋里的土炕，睡下我们两个人很宽绰。躺下来，我常常想念父母，牵挂家人，有时会失眠。好不容易入睡，却被他弄出的响动吵醒。他把电话听筒拿到耳边听听，然后放回去，过一会儿，又拿过去听。

这部老式手摇电话，只通工区，和工区联系时，摇两短一长，工区挂过来，铃声也是两短一长。已是深夜，既不是工区来电话，也不是他打电话，他在听什么呢？

他说，听女人说话。

“胡扯，深更半夜，哪有女人和你说话？”

“不是和我说话。有时候有串音，是交换台的，有个小女子说话又脆又嫩，我总也听不够。我都摸清规律了，她是隔一天一宿值一个班。”他显得很兴奋。

我说：“你是想老婆了吧？回去把她接来，咱仨睡这一铺炕。”我是第一次和人开这样的玩笑。

他大笑几声，突然沉默了。吸了半支烟才说话：“我老婆得留在老家照顾我父母。”

“把你父母一起接来啊。”

“不行。四类份子不许离开庄子，半个月赶一回集，还得民兵连长批准。”

“你有孩子吗？”他没有提起过，我才这样问。

他只是叹息一声。我以为他的孩子大概夭折了，冒失地问一句：“是咋没的？”

他接连“唉、唉”着，月光照到他的脸上，样子显得很痛苦。

“和我说说吧。”我心里很同情他。

他沉默一会儿，说出一句令我莫名其妙的话：“那小杂种，还说不定是谁的呢。”

我一下子坐起来。

他扔给我一支烟，自己又叼起一支，吞吞吐吐，说出了他戴“绿帽子”的不幸。

他五年没回家，老婆却生了个男娃儿，今年三岁了，一直没敢告诉他。他妹妹认为总瞒着不是事儿，才写信给他。信里说，这不能怪嫂子，她守着活寡，背着富农分子儿媳的恶名，整天在生产队里干最窝囊的活儿，回家还得照顾老人，心里能不苦吗？

她是只有二十九岁的出嫁女人，需要丈夫的疼爱，可她的丈夫又在哪里呢？

我听得心里酸酸的。问他打算怎么办，离婚吗？他背过脸去，连声叹息。

“你老婆漂亮吗？”我换个话题。

“也说不上漂亮，在庄里算是中等人儿，总能配得上我。我一个富农子弟，能找到这样的就不错了。”

我明白了，其实他在心里已经打算宽恕他老婆。

他妹妹还告诉他，那男娃儿的样子很像他。“他妈的，我还真想见见那个小杂种。”他苦笑着。

“过了雨季，你回去一趟吧，也该回去了。这里我一个人守着。”我被这故事感动，哦，这不是故事。

“没打算回去。只想看看那孩子的相片儿。”他不再说“那个小杂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