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小莉莉丝睁开眼。

平常她起床的习惯是睁眼的同时翻身起床，以免一大早便承受妈妈的唠唠叨叨。

今天本该依然如此，但很不巧的是，出了点小意外。

“哎呀——”

捂着自己被磕着的脑门，小莉莉丝脑海中朦胧的记忆霎时间被疼痛所唤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睡了多久，但她知道，自己睡之前，发生了些不得了的事。

妈妈的怒骂声，男人们的戏谑语调，以及最后的，带着无尽绝望的恶毒诅咒。

“妈妈，妈妈.......”

小莉莉丝抬起手，想要撑开头顶的木板，但她的力气实在太小，加上长时间没有获得能量补充，木板只嘲笑似的轻轻颤了颤，完全没有移动半分的意思。

“妈妈.......”

眼泪不断划过脸颊，跌落地面，小莉莉丝娇柔的心里满是惶恐。

她年纪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但小孩子天生就怕黑，一直待在这种地方，她本就不多的安全感很快便消磨殆尽。

“咕噜噜——”

肚子这时候发布了任务提示，告诉小莉莉丝，她要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小莉莉丝想起妈妈在把自己关在这里之前留下的袋子，于是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一番后，终于找到了那个简陋的麻布包裹。

打开包裹，虽然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但从触感上来看，应该是她最爱吃的饭团。

“好干，莉莉丝想喝水.......”

饭团经过一晚上的放置，其中的水分早已所剩不多，小莉莉丝皱巴小脸嚼了半天，愣是咽不下去。

“不行啊，妈妈说了，莉莉丝要好好吃饭.......不能，不能不听妈妈的话.......”

小莉莉丝自言自语着，就着不断落下的眼泪，强行将那一小口饭团咽了下去。

而在吃完饭团后，她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彷佛真的感受到了体力的补充。

“那么，莉莉丝要出去了！”

她双手撑着木板，鼓着脸，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它推离，使阳光重新拥抱自己。

——她做到了。

但，并不是她一个人做到的。

“早上好，小朋友。”

暗格外，男人笑吟吟地向小姑娘伸出手：“出来吧。”

“你.......你.......”

小莉莉丝惊恐地缩在暗格中，对陌生人的突然出现感到无尽的惶恐：“你，快走开！

”

“林顿”眨眨眼：“好吧。”

他后退几步：“这样，可以了吗？”

似乎是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听自己的话，小莉莉丝愣了半晌，才断断续续道：“不行，你，你要出去。”

“哐——”

那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像土拨鼠似的探了探脑袋，小莉莉丝左看右看，发现确实看不到那个男人了，这才慢慢悠悠地站直身子，从手脚并用地从暗格里爬了出来。

“妈妈，妈妈！

”

她出来以后，大声呼唤着自己的母亲，可这一次，母亲却没有像往常那般骂骂咧咧地走进来问她“什么事”。

小莉莉丝呼唤无果，这才有功夫打量四周。

“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房间里，所有家具都被打成稀巴烂，到处都是破碎的木屑与杂物，柜子里的东西也全部被丢到地上，整个房间里甚至找不出一件完好无损的物品。

小莉莉丝颤抖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向屋子的另一处门前。

她家里的构造很简单，连房门都只有两扇。

一间起居室，以及紧挨着的简陋厨房。

没有客厅，因为只凭一位女性，很难完成这么大的工程。

男人关上的似乎是朝外的门，于是小莉莉丝便走到厨房那边。

可正当她准备推开门时，一只宽厚的手掌却悄然出现在她眼前，遮住了女孩的视线。

“不要开门哦。”

小莉莉丝刚要尖叫出声，便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虽然你妈妈在里面，但我觉得，你不会想看见现在妈妈的样子。”

女孩回过头，仰着脸，看着这位脸上带笑的陌生男人。

“为，为什么？”

“因为你妈妈已经死了。”男人轻描澹写地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死的很惨。”

“在贼人来袭时，她知道自己没办法脱离困境，所以她用菜刀划破了自己的脸，割开手腕，将身上每一处都用伤痕包裹住。她用这种方式，来保证自己对丈夫的贞洁。”

“可惜的是，她的行为被那些人当做对他们的挑衅，虽然处处丑陋伤口让他难以提起性趣，但，这并不能保住她的性命。”

“这些流寇都是在乱世中以和平世界所不容许的手段求生的人，人性早已遭到磨灭，所以，对于你母亲的这种不服从行为，溢满暴戾的自尊心使他们举起了猩红的长刀。”

“他们用刀，在你母亲自己制造的伤口上，深深刺入，扩大伤口——是每一处伤口哦。”

男人放下手，笑吟吟道：“如果你觉得，你能接受你母亲现在的样子的话，那，你就进去吧。”

“.......“

小莉莉丝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几步，将白皙的小手搭在门的把手上。

只需要轻轻一推，她便能再次见到母亲，可无论如何，那扇平常被风一吹都会颤个不停的木门，此时却彷若有千斤般沉重。

她......推不开。

或者说，她害怕推开后，真的见到了那副与男人描述相差无几的地狱绘图出现。

无力地垂下手，小莉莉丝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刹那间被抽干了力气，再也没有了能支撑着她站立的东西存在。

“呜呜呜——”

小小的身子缓缓蜷缩成一团，压抑着的呜咽声回荡在这个再也不会有人气的房间。

她嘶哑着承诺自己以后一定会听话，一定不再去河边玩耍，一定一定，会一直陪在妈妈身边。

她又颤抖着骂着母亲，骂她为什么要离开她，为什么不继续保护她，骂她......为什么再也不让自己见到她。

女孩哭了很久，哭的稀里哗啦，从中午哭到黄昏，哭尽全身最后一点儿力气，哭到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整个人都沉入了黑色的海。

直到即将坠落之时，她仍在喊着再也见不到的“妈妈”。

而对于这种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画面，男人只双手抱胸，倚着门框，乐呵呵地看着。

.......

当小莉莉丝再次醒来时，迎接她的是男人澹漠的眼神。

“房间我帮你收拾好了。”男人轻轻笑着，“你妈妈我也帮你葬在了院子里，要去看看吗？”

小莉莉丝虚弱地抬起眼，不知道该不该跟男人说句谢谢。

“不用谢。”男人抢在她面前给出了回应。

他对着女孩伸出手：“要帮忙吗？”

小莉莉丝很想说不用，但以她现在的虚弱状态，起床倒是没问题，但能走几步，就不知道了。

咬着毫无血色的唇，小莉莉丝纠结半天，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男人的手很大，很宽厚，但很奇怪的是，小莉莉丝在手掌上察觉不到一丝温度。

没有冷热，没有温凉，就是纯粹的“无感”。

不过，思维混乱不清的小莉莉丝现在没有心思注意到这些东西。

她借着男人的帮助，来到院子里。

她家的院子不大，只用简陋的围栏围了一小块地，但小莉莉丝抬眼望去，彷佛哪里都是妈妈的影子。

在这里，妈妈打过她的屁股；在那里，妈妈教她要乖乖听话；在每一处角落，都有她和妈妈走过路过的痕迹留存。

可现在，已经没有妈妈了。

妈妈，已经变成石碑了。

小莉莉丝松开男人的手，无力地跪倒在墓碑面前。

墓碑上面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可她就是觉得，母亲在那里面。

“妈妈.......”

小莉莉丝的年纪太小了。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会哭，能做的也只有哭。

可现在，哭了一天的她，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在母亲的墓碑前，身为女儿，居然连为她流泪都做不到。

“呜——”

我还能做些什么？

小莉莉丝闭上眼，想起母亲在空闲时间里，唯一会做的事。

“神灵大人，请保佑我的妈妈，让她不要承受苦难，永远健康，永远平安。”

女孩双手合十，笨拙地复制着妈妈重复了千万遍的动作，只是简单将话语里的“丈夫”换成了“母亲”而已。

“神灵大人.......”

小莉莉丝正要再次重复着简单的祷告，但这时，男人忽然蹲下身子，与她低落的视线纠缠在一起。

“你在，向神灵祈祷？”

小莉莉丝话语被打断，茫然抬头，轻轻点了点。

“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必要。”男人眯眼笑着，“与其重复着不可能得到回音的祈祷，不如，跪下来，向我恳求，得到愿望。”

“您.......”小莉莉丝呆呆傻傻地看着男人，“您，是神灵大人吗？”

“不是哦。”男人摇摇手指，“我可不是神灵。”

他咧嘴笑着，洁白的牙在月色下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光.

“我只是个和深渊签下劳动合同的魔鬼而已。”

他轻声说。

对于男人的话，小莉莉丝表示疑惑不解，但她也没太在意，只小声问道。

“我向您恳求的话，您能让我见到妈妈吗？”

男人耸了耸肩：“你的妈妈只是个普通人，灵魂在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经凋零成空气里的魔力了，虽然能拉的回来，但很显然，你没有那个资格让我费神费力。不过.......”

他拉长语调，笑的愈发开心：“如果你想报仇的话，我倒是能帮帮你。”

“报仇？”小莉莉丝昂着小脸，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这种词汇，对年纪仅有个位数的她来说，还是太过神秘了些。

男人解释道：“用简单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把那些欺负了你妈妈的人，全都抓起来，送他们去见你的妈妈。”

小莉莉丝惊恐地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可以让妈妈再被他们欺负！”

“不会哦。”男人笑吟吟道，“到时候，你妈妈就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们了。”

“以牙还牙，可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哦。”

小莉莉丝微微一怔：“送他们去见妈妈，妈妈会开心？”

“会的。”男人简单答道。

“那.......”

女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脑袋紧贴于地面。

“请您.......帮帮妈妈.......”

男人笑的愈发开心。

“嗯，我答应了。”

.......

“老大！”

简单搭建的营地内，满脸刀疤的男人朝着脸色沉着的光头男人喊道。

“收获清点完了.......有点少。”

光头老大朝地上啐了口唾沫：“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村子连咱们三天的粮食都凑不出来，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活下去的，吃泥巴吗？”

刀疤男人眼神挪到一边。

妈的，不是你特么挑挑拣拣，这个不要那个烧了，除了肉外就没你看的上的东西，不然会只有这么一点儿？

当然，刀疤男也知道，这支队伍能拉起来的原因，就是光头老大承诺了要让其他人天天喝酒吃肉，要是换成了其他粗粮，这支队伍估计就要散架了。

摇摇头，刀疤男再次喊道：“老大，下一个地方，咱们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光头瞪了他一眼，“你没听说人家都已经打到咱们这边来了吗？”

“赶紧跑，往深了跑，跑繁花那边去，老子可不想死在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手上。”

“.......”

“对了，把我刀拿去磨一下。”光头老大骂骂咧咧地把他的武器丢给刀疤男，“妈的，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骨头真硬，居然把老子的刀都砍钝了。”

“可能是太久没磨了吧。”刀疤男搭了个腔，“毕竟咱们这一路上砍的老家伙也不少了。”

在说出这话时，刀疤男脸上一丝情绪也没有，就好像在谈论今晚吃什么一类的稀疏平常的事情。

人？

在现在这个世界，人可没办法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去去去。”光头老大摆了摆手，催促刀疤男，“赶紧磨了，马上吃饭了都。”

“好嘞！”

刀疤男快步离开，但很久之后，他都没再回来。

光头老大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招呼着大家聚集起来，准备开饭。

当绑来的尝试厨子把大锅菜端到这群悍匪面前时，光头老大搓搓手，先盛了一份，然后边扒饭边招呼一声。

“大家，开吃吧。”

“.......”

没有人回应他。

意识到不对劲的光头老大勐地抬头，却见到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正坐在锅子边上，悠哉悠哉地拿着勺子，盛了一碗，递给她身边的小女孩。

“吃吧，这可都是你们村子里的人舍不得吃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