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山回到家的时候，习如玉已经在搅拌饲料准备喂猪。生活在北方农村的人都知道，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猪和牛。最近这些年因为农业也逐渐的机械化，所以牛的作用已经不是很大。但是猪，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会养上两头的。不管是卖钱还是过年自己杀了吃，都是合算的。

方如山望着自己的爱妻忙忙碌碌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的愧疚。这么多年，两个人就守着这几亩地过日子，确实清贫了一些。

等到习如玉喂完猪以后，方如山走到她的面前，用袖子帮她擦了擦汗，然后两个人往正屋里走去。

进了屋以后，方如山洗了一把脸，从习如玉手里接过毛巾，擦干净以后就上了炕。躺在炕上，闭上了眼睛。

叶洛河的到来确实让他感觉到很意外。他原本以为都已经忘记了以前的那些事情，但是看到叶洛河，他还是禁不住想起了那些所谓的前尘往事。那时候，年少轻狂，剑碧如水，才华横溢，身边亦是美女如云。如果不是后来出了那场紫禁城风波，也许，他也会步入官场，一步步往上爬。像他这种纯正红色血统的子弟，进入官场就像是鱼儿碰到了水，假以时日，一定会成大器。

也许，那就是另一个故事。

历史的魅力之处就在于其不能改变性。每个人对于历史，只能感受、反思，但是却无力改变。将近三十年的农村生活，让方如山已经变的像一个真正的农民一样。对于外界信息的掌握，虽然知道的很多，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么在意。妻子和儿子，已经成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想到儿子，他的嘴角上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云天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平时放了假，就会跟着上地里干活。上了学以后，也是名列前茅，而且是他们县当年的高考状元，从而进入复旦大学深造。

没有任何外力的帮助，靠着自己的能力，进入第一流的学府，这样的方云天足以让方如山自豪。就是习如玉，也为自己有这样的儿子，感到很骄傲。

可惜，后来的事情就超乎了他的想象。他没想到从小安静温和的儿子，竟然会干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的关注。

他甚至在某一段时间想运用自己的能力，帮助儿子短时间内达成他的心愿。但是一想到叶洛河的那个宝贝儿子，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凡事都需要父母出头的话，就算是到达了顶峰又能怎么样？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同样，也会很容易失去的。

人还是要靠自己。那些经历过的痛苦和喜悦，都会让一个人终生难忘，从而快速的成长起来。在战火中洗礼的人们，总是可以比平常人更快的学习更多的东西，因为，他们知道时间不多，生命不易。

但是叶洛河此行的目的，无疑是在向自己下战书。他们原本是兄弟，是那种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但是时间慢慢的将这种友谊磨灭掉。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彼此都有了孩子，为了孩子而反目成仇，这样的父母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原谅的。

就在他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习如玉走了进来。她沏了一壶茶，给方如山倒了一碗。

"如玉，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做？"方如山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睁眼。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彼此。

"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叶洛河不遵守规则，那我们也没有必要遵守。云天已经长大，有自己的想法，我们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如果连我们都不帮他，别人更不用指望。他现在虽然也是玩的水生风起，但是论关系，还是不如叶家来的深厚。毕竟，人家那些都是嫡系和血缘关系，云天身边的这些人，尽管看起来亲密，但是你也知道，关系这种东西是很靠不住的。如果有一天云天失了势，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些人也会有很多离他而去。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应该帮他一把。"习如玉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她可不想看着儿子被别人欺负。

"难不成你要去找你哥哥？"方如山听完妻子的话以后，皱了一下眉头。自从他们两个人来到这里以后，习如玉的哥哥对自己的这个妹妹和妹夫就感到非常的失望。所以两家走动的极少，就是方云天，也只是知道自己有一个远方的舅舅，但是一次面都没有见过。

"如山，我知道你对他还是有看法，但是他好歹还是我哥哥，而且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记得我三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刚上大学，我死活都要跟着他去上学，结果为此还被爸爸打了一顿。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不管怎么样，云天都是他的亲外甥，他一定会竭力相助的。有了哥哥帮忙，云天就算是闯了天下的祸，也不会有事的。"习如玉说到这里的时候，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声音低啜。这些年，她也很想念哥哥，但是为了方如山，她将这份思念硬生生的压了下来。

方如山听到妻子哭了，急忙坐了起来，下了炕，帮她擦拭眼泪。一边擦一边说："傻老婆，别哭了。我知道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受了很多委屈，尤其是为了这个家，任劳任怨。你本来也可以过富足的生活，受人尊重，但是为了陪我这个老顽固，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呆就是将近三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罢了，既然叶洛河已经找到我们，就证明了整个杨家和叶家都会知道我们的存在。既然如此，我们就陪他们玩一把。"

"如山，你也去找爸，好不好？就算是二十五年前的那场风波，他对不住你。都这么多年，也该放下了吧。你每年都会找理由出去几天，其实就是去偷偷看他。你啊，这辈子，就是太犟，认准的事情，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眼下，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仔细想想以前他们为我们做的那些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生在那样的家庭，就是应该去政治服务的。何况，你看看现在的云天，我们又何尝不想给他一个优越的条件，看他平步青云？有些事情总是要经历过才明白的。那时候你不是一个父亲，我也不是一个母亲，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学会放弃？就算是为了儿子。"习如玉望着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男人，缓缓的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云天也是我的儿子，我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欺负的。"方如山的这句话，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偌大的中国，将会遭遇一场彻底的洗牌。

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一对农民夫妻，在一栋毫不起眼的砖瓦房中的对话，比那些什么所谓的政治局会议都会产生更大的影响力。

同样，叶洛河那边，也是掀起了一阵涡流。

在返回上海的路上，叶洛河的心情久久的不能平静。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真的是方如山。尽管已经将近三十年没见，但是真正见面，却好像分手才是昨天一样。

只不过，他们的关系已经明显的疏远，如果不是因为孩子的缘故，也许，他们还是兄弟，还是朋友。他还是方如山的小弟，方如山还是他的大哥。但是孩子这层关系将他们原来的关系硬生生的斩断，何况，还有杨如冰的这层关系，不知道她知道方如山的消息以后，又会怎么样。还有自己那个宝贝妹妹，如果知道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竟然还活着，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这些都是他现在所料想不到的。

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头疼。方如山的存在，让他身上的压力顿时大增。这就是一个人的魅力。很多人都认为他叶洛河有魅力，就算是赵公明对他也会礼让三分，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方如山的面前，他永远是小弟，永远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这是一种令人难以割舍的情怀。

如果双方真的动起干戈，恐怕产生的影响，会超出每个人的想象。如果三十年前，他认为凭借叶家和杨家的影响力，对付方家和习家，至少会有七成以上的胜算。但是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单单一个习家，已经不是叶家和杨家能够比拟的。下一届的改选，如果不出意外，习如玉的哥哥将会成为国家的最高领导人。

就凭这一点，他们叶家和杨家拿什么来斗？！

何况，还有一个方家。

再加上方云天现在手里握有的牌，如果真的斗起来，恐怕杨家和叶家将会损失惨重。

一时之间，他甚至有一种想让儿子放弃所有的一切。因为相比较现在得到的，和未来失去的，眼前的这些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向更强的人低头，这本来就是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就像是张子房向叶有道低头一样。不过叶洛河也知道自己家小兔崽子的脾气，恐怕劝说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小兔崽子刚刚闯了祸，很多人都在盯着，幸亏现在他和方云天还没有交集，要不然，这次恐怕真的是在劫难逃。

他的心里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这一路上，他就一直这样胡思乱想，甚至下了飞机，到了家，他还是在想。正所谓想的越多，他的心里越是感觉不舒服。

他到家的时候，杨如冰也刚刚下班。此刻，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你回来了？怎么样？"杨如冰看到叶洛河回来，但是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不由得放下手里的活，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不怎么样。"叶洛河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然后轻轻的闭上了眼。

"你没事吧？"杨如冰坐到了他的身边，关切的问。跟叶洛河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疲惫的样子。

"没事。如冰，你猜我看到了谁？"叶洛河心里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一切都告诉杨如冰。毕竟，这是一件要牵扯到杨家的事情。

"谁？"杨如冰有些好奇的问。她现在每天都要面对很多的人，不管是谁，她会很坦然面对的。

"方如山。"叶洛河缓缓吐出了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传到杨如冰的耳边里面，就像是平地里响起一声惊雷，让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你是说，你见到了如山？"杨如冰的脸上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用既不稳定的语速问了一遍。

叶洛河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对于妻子的这种反应，他早就料到。

"他在哪里？快告诉我！"杨如冰素来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知道了方如山还活着，无论如何都应该见上一面的。

"在北方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庄里面。你继续猜猜，他跟谁在一起？"叶洛河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上流露出一丝的苦笑。尽管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但是杨如冰的心里还是给方如山留了一处地方，这处地方是他这辈子都触摸不到的。

"谁？"杨如冰没有想到方如山竟然还会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因为当时在学校的时候，方如山的身边虽然围了很多的女生，但是他好像一个都没有看上。

"习如玉。"

"是她？！怎么可能是她！"杨如冰听到这个名字以后，不由得大叫了起来。她做梦都想不到，方如山最后竟然选择了容貌和家世都算不上是上上之选的习如玉，这让她从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我也没有想到会是她。不过，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恩爱的样子，我也觉得他们也许才是最合适的。"叶洛河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杨如冰此时的心情就像叶洛河刚看到方如山的心情一样，满满的愁绪不知道如何发泄。

"如冰，你先安静下来，我还有事情要对你讲。你如果不能安静下来，剩下的我都不知道如何讲了。"叶洛河伸出手，将杨如冰搂进了怀里，让她的心情尽量的平静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杨如冰的情绪才慢慢的稳定了下来。

"我没事了，你继续说吧。"杨如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她原本起伏不定的胸脯也慢慢的平稳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还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名字也许你听说过。"叶洛河的左手轻抚着妻子的秀发，继续说。

"孩子？他们都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杨如冰说到这里的时候，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陪在方如山身边的会是自己，可是这个人却换成了习如玉，而且两个人还有了孩子。

女人，对于自己深爱过的男人，总是难以忘记的。何况，对于杨如冰来说，她一直觉得那是她的初恋，尽管方如山并没有答应过她什么，但是至少，她是爱他的，这就足够。

"方云天。"叶洛河能够感受到杨如冰的泪水，那些泪水流淌到他的手上，流淌进他的心里。尽管他是那样的无奈，那样的心疼，但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知道，那是杨如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眼下，正是这个最柔软的地方，被硬刺深深的刺进，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就是那个最近风头正劲的青年？"杨如冰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作为省部级的官员，对于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很敏感的。

"恩。"叶洛河轻轻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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