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失去了一半的仙元，我的处境变得有些艰难，一边要照顾身体愈加虚弱的柳相，一边还要抵挡下界侵袭而来的凡尘之气，原本就很微弱低浅的修为，此时就更是显得捉襟见肘，搞得我时常仰天叹气懊悔饮恨，为什么当初还在天界的时候，没有跟着师父好好的学习仙术，现在想来，真真是浪费了许多大好的时光。

柳相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毕竟体内的内丹已经碎了，而且想要报仇也没有任何的机会，娑罗族本就依靠精神而存在，想要活着的希望已经变成了绝望，他的精神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纵使有我的一半仙元死撑着，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生命衰微的迹象。

自从从天界逃出来以后，我带着柳相潜入了凡间，在一块无人涉足的山间野地里搭建了一处房屋，又在门口开垦了些许土地，过上了半是逃亡半是隐居的日子。

由于害怕白恒寻找到我们的踪迹，所以平常的时候都不敢使用仙术，只是眼见着柳相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终究有些心急，只在晚上仙气微薄的时候，偷偷给柳相的身体输送仙气，好在小心翼翼之下，并没有被白恒发现，我们两个也因此安然度过了两三年。

三年以后，面对柳相日益垮掉的身体，我已无能为力回天乏术，那天早晨的阳光正好，我搬了一把竹椅放在房屋门口，又把柳相扶过去坐在门口晒太阳，金灿灿的光芒照耀在他的身上，显得温暖而祥和，觉察到他的精神不大好，我又暗暗给他输送了一些仙气。

柳相的神情懒洋洋的，却仍是勉强打着精神与我说话：“我的身体已然如此，上仙不必再为我耗费仙力了……”

我不由抬头白了他一眼，不满指责道：“什么上仙上仙，我如今天界的逃犯一个，修正了三年都改不过来这个称呼么？”

柳相低下了头，喃喃道：“都是我连累了上仙……”

“呸呸呸！”一听到他这样说，我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三年了，每次提到这样的事情，他都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我，若不是因为他，我还好好的在天上当神仙什么的，最后弄得自己胡思乱想精神不济，身体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劝慰他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你有什么关系，而且那个死气沉沉的天界，我原本就已经待不下去了，唉，其实实话不瞒你说，你自己也知道的吧，我就是这样的性子，自从阴差阳错当了神仙以后，也没能收一收自己的凡心，被赶下天界是迟早的事情，所以这件事情你根本不用觉得愧疚。”

他温顺乖巧的躺在竹椅上，我摸着他的手指有些冰凉，于是伸手抓在手心里替他暖着，又继续说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吗？”

柳相点了点头，淡淡回答：“知道。”

我朝着他笑了笑，又顺势趴在他的腿上，喃喃回答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神仙，身边就只有一个你了，你若是不在，我就当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又苦涩一笑：“想起当初我还没有成仙的时候，也是孤魂野鬼一个，那时候很害怕，整天趁着夜里钻进深山树林里，那里连个山精妖怪都没有，有时沿着深山流浪了十几天，连个像我一样的孤魂野鬼都找不到，其实孤孤单单一个人，是很可怕的事情，我想这种感觉你应该知道。”

柳相轻轻嗯了一声，回答道：“我知道。”

我仰起头看他，又微微笑了：“所以，为了不让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你要好好活着，尽可能的活着，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知道么？”

柳相展颜一笑，温暖金灿灿的阳光之下，他的面容苍白虚弱几乎到透明，我感觉不到他笑意里面的生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生命流逝在我的面前，而我却无能为力。

他微微伸手揽过了我的头，让我趴在他的腿上，我闭了闭目，感受着他身上隐隐约约的幽香，只觉得无比的安心，耳畔传来他温柔无力的声音，他在对我说：“好……”

有些事情，当时答应着很是容易，可是想要做起来却是无能为力，他明明已经答应我会好好的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会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不会再让我孤孤单单一个人，然而仅仅时隔半个月以后，柳相的身体就已经到了崩溃衰败的边缘，我救不了他，在天命与生死面前，就连身为仙者的力量都显得那么渺小脆弱。

那天，种在我们门口的杜鹃花儿开了，柳相一直怔怔出神的望着，沉默了良久以后，才抬头看向我微微淡笑：“上仙可否带我去一个地方？”

纠正了他那么长时间，他仍是喜欢叫我上仙，我也没有精力再三要求他改过来，于是只能任他这么叫着，我倾身蹲在他的面前，望着那张虚弱无力的脸，勉强露出微笑：“好。”

柳相想去的地方是娑罗族的故地，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

历经几百年的春秋，娑罗族已然不复当年的繁盛，方圆十几里地，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放眼望去尽是漫天盛放的紫堇花，层层叠叠的铺设在这片土地上，散发着醇厚浓郁令人迷醉的香气，怪不得当年娑罗族人可以用香制造幻境。

我抱着柳相坐在花海的中央，让他倚靠在我的身上，只听柳相淡淡问道：“上仙可知道，我为何一直喜欢叫你上仙？”

我摇了摇头，又听他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回答道：“因为上仙听起来，让人感到很安心，而待在上仙的身边，上仙也总是保护着我的安全……”

我闻言抱紧了他的身体，埋首在他的发间：“那就让我一直保护你，好不好？”

这次柳相没有回答，记忆中那个总是会沉静答应我的人，这一次选择了沉默。

他只是静默了片刻，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指，语气平静却近于悲哀：“上仙，能够遇到你，是柳相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很多时候，我时常在想，若是当初遇到的那个人是你，该有多好。”

我没有说话，只是听他在静静的说着，似是呢喃一般：“我们娑罗族的人啊，虽然不太喜欢外人到来，但是一旦与其交成了朋友，便是掏心掏肺的对他好……上仙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朋友，我本该不惜性命也要护你安好，却不幸将你连累至此……”

我握住了他的手，说道：“你我既是朋友，以后就不要再说出这样的话。”

柳相嗯了一声，然后又道：“上仙是我一生的朋友，唐夜这个名字，至死不忘。”

他伸手摘下来一朵花儿，放在我的手心里：“我的名字，其实也很好记的，紫堇，紫堇花的紫堇，上仙也不要把我忘记了……”

我微微颔首，望着手心里的紫堇花微笑道：“这样好听的名字，我又怎会忘记？”

柳相舒心一笑，他倚靠在我的怀抱里，又打了一个呵欠，精神显得十分困顿，说道：“上仙，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好不好？”

温柔轻缓的声音划过耳畔，一如我们当初相识的时候，他的身上穿着一袭轻绿的衣衫，手里拿着一支竹笛，站在春山新雨谷中的凉亭里面，容颜精致如画，一颦一笑之中，都敛着令人如沐春风的风华。

我的心里一阵阵的疼，握住了他的手指回答道：“好，你安心睡吧，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就会叫醒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家。”

柳相的神思越来越混沌，他含糊应了一声：“好，上仙一定记得要唤醒我……”

清风拂过山谷，送来阵阵浓郁的花香，紫堇花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梦里的仙境一样。

柳相的眉眼弯弯，倒在我的怀抱里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过。

风势袭人，卷起了紫堇花瓣漫天飞舞，我呆呆的坐着，只感觉手臂上的力道一轻，良久低下头看去时，柳相已然不见了踪影。

曾有人说，人生浮华万千，不过转眼而过，其实只是云烟而已。与他相识相交了将近四年的时间，记着他的点点滴滴，记着他曾说过的音言笑语，到最后，上天选择让他烟消云散化作山谷间的一缕清风，连个思念的意象都不肯留给我。

我一直坐着，一动不动，第一次知道，原来真到伤心的时候，人是感觉不到自己正在流泪的，只是怔怔望着遥远的天际，早先听柳相说过他家乡里的夕阳，如今看来，的确很美很美。

很久以后，我的身后才传出来一些动静，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无意路过这里，觉察到些许熟悉的仙气，没想到当真是你……”

我回头望去，看到站在紫堇花海中的蓝色身影，微微一笑：“玉磬上仙，多年不见，你可安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