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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来的古籍善本,你悠着点儿看,别给我弄坏了,”孔信将一个盒子放在床头柜上,一脸的高贵冷艳。

温知君笑道,“既然怕坏,你拿走好了。”

“嘿,你欠揍吧?”孔信瞪眼,“我为你这么掏心掏肺很危险的好吗?子庚那小子偏执起来跟只小疯狗似的,咱俩当初可是出过柜的奸夫淫夫!”

温知君目光在他脖颈的红痕上转一圈,点头,“果然像只小疯狗。”

孔信一把捂住脖子,“操!”

温知君哈哈大笑。

逗了他开心,孔信也没怎么在意吻痕露出来这种事,目光落在窗台上,“咦,这什么玩意儿?你雕的?”

温知君看向他从窗台上拿起来的小木雕,愣了一下,“这手艺,怎么可能是我?”

“我也觉得,你要想雕成这个德行,得用牙啃,”孔信好奇地把玩着那个小木雕,“这是雕了只猪?其实要求不那么严格的话,这雕得还不错。”

温知君接过木雕,仔细看了片刻,突然怔了一下,喃喃道,“这不是猪,是牛啊,”将小牛翻过来,只见小猪的底座上,一板一眼地刻着两个字:平安。

思绪倏地飘到十几年前,九十年代的老巷子里,温知君坐在外公家门前的台阶上,看不远处的大孩子们争抢着踢一个破足球。

目光落在一个高大的男孩身上,他大概十四五岁,身材高大,比同龄人高出一头,利用身体的优势几下就将足球抢到脚下,甩开长腿飞奔起来。

骨架尚未长成的少年手长脚长,跑起来活力十足,温知君不由得轻笑起来。

突然一阵破风声,温知君一抬头,猛地睁大双眼,只见足球迎面而来,他下意识抬手去挡,只听一声闷响,手臂被足球撞得生疼,手指一松,掌中未完成的小木雕连同刻刀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少年冲过来,喘着粗气连声道歉,“有没有撞伤?”

温知君疼得手臂发麻,强忍着摇头,“没事。”

“实在是对不起,”少年捡起地上的小木雕,“这是你做的?真好看。”

温知君接过来,无意识地把玩着,“还没做完呢。”

“你这是雕了个啥呀?”少年抹一把额头的汗,板寸沾湿汗水,在阳光下根根竖立、纤毫毕现。

“你都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还说好看?”温知君细声细气地抱怨,抬头瞥他一眼,突然怔住,只见少年黝黑的皮肤在光下泛着健康的活力,一双眼睛深邃清澈,刚刚长开的五官十分俊朗,成年后一定很有男人味。

“嘿,我不懂嘛。”

温知君抿了抿嘴唇,拿起刻刀,在小木雕上改了几笔,几分钟后,一只造型简单憨态可掬的小牛出现在掌心。

少年双手撑在膝盖上,俯身看他雕刻,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灵巧的双手,赞叹,“你真厉害!这是猪吗?”

“是牛!!!”

“呃……”

温知君将小牛塞到他手里,“送给你了。”

少年受宠若惊,“啊?”

温知君揉着自己尚且有些酸胀的手臂,嘟囔,“你气壮如牛,除了你,还有谁和它更般配么。”

“……”少年拿着小牛一脸憨傻地张大了嘴。

温知君转身走回家中。

“哎!”少年突然提高声音。

温知君闻声回头。

只见充满活力的少年站在灿烂的阳光下,双手扩在嘴边,大声道,“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我叫武平安,你叫什么?”

温知君顿了一下,“我叫温知君。”

“喂喂,想什么呢,一脸荡漾?”不和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温知君倏地从回忆中清醒,摇摇头,“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想到些以前的事情。”

孔信站在窗边叼着烟,“什么事情啊?”

“一个……朋友。”

“卧槽!”孔信叫了一句,“朋友就朋友,你露出这种难以启齿的表情是要闹哪样?”

温知君苦笑,“我不确定能不能算朋友,跟他……毕竟没认识几天。”

“哎?”孔信将烟蒂摁熄,挤到他床边坐下,挤眉弄眼,“我怎么闻到了□的味道啊?来来来,好兄弟要分享。”

“胡扯些什么,”温知君白他一眼,“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三岁,怎么可能有□?”

“矮油,难道你不知道搅基要从娃娃抓起吗?”

温知君被他气得都笑了,“是啊是啊,所以我从娃娃时期就对你情根深种,快快和子庚分手来和我再续前缘。”

孔信大怒,“……这话要让子庚听到我就死定了你知道吗!!!”

温知君开心地大笑。

孔信走后,温知君躺在病床上,摸着那个做工粗糙的小木雕,不由得再次陷入回忆。

“知君,今天要把《格古要论》的‘古琴论’背下来,”温妈妈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柔声道,“等妈妈明天来看你,要检查的哦。”

十三岁的小知君坐在书桌前,闷不吭声地点点头。

温妈妈满意地一笑,检查好自己的妆容,拎起手提袋走出书房,自从知君的父亲因心脏病而去世,她已经打理温家的古玩生意三年了,虽说古玩行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但那么多家商铺都要掌握在手中,对一个家庭主妇来说,还是一项艰巨的考验,所以年少的温知君暑假都是在外公家过的,和母亲一起度假的经历实在是少之又少。

房门关闭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尤其空洞,温知君抿抿嘴唇,翻开手里的书册,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虽然都是晦涩的古文,但也很有意思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框突然被敲了两声,温知君闻声抬头,只见一张汗涔涔的笑脸出现在窗外,武平安?

他跑过去打开窗户,下一秒,武平安就灵活地跳了进来。

温知君吓了一跳,趴在窗户往下看,惊愕咋舌,“这是三楼!你……你怎么上来的?”

“你家的下水管子在墙外啊,我抓着就爬上来了,很轻松。”

“太危险了!”温知君板起脸。

“嘿嘿,没啥,没啥的,”武平安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脸,将手掌伸到他的面前,“那个……你看。”

在他的掌心,卧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木雕,温知君撇嘴,“这是做了个什么,真难看。”

武平安抓抓头发,“是个小兔子啊。”

“哪有兔子这么丑?”

“我……我第一次雕嘛,”武平安小声辩解,将小兔子放进温知君掌心,“送给你。”

温知君看着掌心的小木雕,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年暑假过得和往年都不一样,有了朋友的陪伴,漫长的暑假和永远背不完的古文也变得不再那么寂寞,温知君常常想自己大概还是幸运的,在家时有孔信和孔敏作伴,在外公家,还有武平安陪着自己。

可惜,第二年暑假他再回到那条老巷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武平安的影子,听说他家里出了事情,搬出了南京。

后来便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了。

“平安……”温知君躺在病床上,看着木雕上幼稚的字体,不由得念出了声。

距离爆炸已经过去半年多,温知君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身子骨还很虚弱,大部分时间都要卧床休息。

“恢复得很不错呢,”医生检查完,笑道,“继续保持啊,心情愉悦,乐观,向上,肯定会很快就康复的。”

“放心,我的心态肯定乐观,”温知君微笑着目送医生离开,对在旁边忙碌的母亲道,“你也回去休息吧,别总忙活了。”

“那你自己晚上有事就按铃找护工,”温姨妈温柔地抚开他微微遮住眼睛的额发,“头发长了,明天带人来给你理发吧?”

温知君撅嘴吹一下额发,笑,“不算长,我觉得这样挺好。”

“唉……”温姨妈看着儿子一如既往的笑脸,叹一口气,时至今日,她突然后悔当初为何要那么强烈反对他和孔信的事情,如果那时他们真成了情侣,如今知君也不会这么寂寞。

“别叹气,”温知君道,“妈,我们经历了这么多,难道还看不透吗?生死由命,来去随缘。”

温姨妈摸摸他的头发,为他掖好被角,啰啰嗦嗦叮嘱几句,然后关灯离开。

房门咔哒一声,病房里恢复寂静,温知君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虚空,微微叹一声气,终究还是会寂寞的吧,哪有那么容易就堪透生死恩怨?

想得太多,越发没了睡意,温知君小心翼翼地翻着身,努力寻找一个更舒适的睡姿……

突然窗户轻微地响了一声,温知君倏地扭过头去,借着月色,看到窗户被小小地推开一条缝,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惊恐地瞪大眼睛。

——什么人?他一个卧床不起的病人,有什么值得坏人觊觎的?

一只手悄悄伸进来,在窗台上放下什么东西之后,又悄然离去。

温知君呆了几分钟,没有开灯,摸到床边的拐杖,慢慢爬下床,走到窗边,只见月光下,一个十厘米高的木雕静静地放在窗台上。

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温知君拿起木雕,发现是无量寿佛坐像,材料像是沉香,而更加坚密,雕工很不错,可以看出来是个老东西。

温知君从小学雕刻,骤一看到这样精致的雕刻,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木雕下方露出一张纸条,温知君拿起来,是烟盒里的锡箔纸,一笔一划地写着四个字:早日康复。

字体很幼稚,仿佛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拿过笔了,但不难看出书写时的认真。

温知君攥紧锡箔纸,望向漆黑的窗外。

几个月来,武平安一次都没有露面,只是偶尔窗台上出现的小玩意儿表示他半夜已经来过,有时是个木雕,有时是个葫芦,有时是个竹器……

温知君去保安室检查过监控,却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半夜,温知君在沙沙的秋雨声中醒来,他的病房在一楼,能听着外面雨打竹叶的声音,再也没有了睡意,伸手将床头柜上那个木雕小牛拿过来把玩,不由得想到,疗养院里戒备森严,武平安他是怎么做到半夜三更如入无人之境的呢?

突然窗户响了一声,温知君倏地紧张起来,他死死盯着窗户,只见一只手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将一个东西放在了窗台。

刹那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温知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拍开灯,“武平安!”

窗外那只手倏地缩了回去,温知君皱紧眉头,抓起拐杖强撑着走过去拉开窗户。

灯光照亮外面连成线的细雨,秋风夹着水汽刮进来,温知君打了个冷战,提高声音,“武平安,我知道是你,为什么不出来?这么玩有意思么?”

窗外只有单调的雨声。

温知君固执的站在窗口,“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玩够?戏弄我一个病秧子,你觉得很好玩?”

他身体虚弱,声线本就阴柔,在寒风中愈发显得脆弱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是戏弄。”

温知君眼神一亮,“什么?”

“不是戏弄,我没有戏弄你,你……你关上窗户,别着凉。”

“既然不是戏弄,那你为什么不敢现身?”温知君眸子中滑过一丝狡黠的光,声音却越发楚楚可怜,虚弱地咳嗽两声,“你不出来,我就不关窗户。”

“你!”

温知君哀伤地说,“反正我就是个药罐子,着凉了,也不过是多吃几瓶药,有什么要紧。”

“你……你这傻子!”窗外的声音带上几分气急败坏,没几分钟,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我出来了,你快关窗户!”

看到他的一刹那,温知君怔住了,被潘南华绑架的惨痛记忆涌上心头,“你……你是武平安?”

男人呼吸一窒,仿佛无地自容一般别过脸去,秋雨淋得他浑身湿透,寸长的头发根根竖立,显得整个人沧桑又落魄。

顿了几秒后,他突然拔腿往外走去,慌乱道,“我……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别走!”温知君提高声音,“武平安,别走!”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温知君惊愕地看着武平安高大的身躯瞬间蹿到了墙角的阴影里,如同矫健的山猫一般灵活。

接着一道手电筒灯光照射过来,巡逻保安的声音响起,“温少,是你在说话吗?出了什么事情?”

“没事,”温知君冷静道,“我在和朋友说话,请你们去别的地方巡逻吧。”

“好,有什么事情温少只管吩咐。”

保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武平安的身影却没有再出现,温知君心底一慌,大叫,“武平安,出来,我知道你没走,出来!你……你要是敢走,我就开着窗户睡一夜,我明天一定会着凉!”

高大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背对着他,叹一声气,“你要干什么呢?”

“这话应该我问你,”温知君平静道,“你送我这些东西,是要干什么呢?”

“给你解闷。”

“可是我却越来越闷了。”

“你……”

温知君放柔了声音,“你样子变了,被绑架的时候,我都没有认出你来。”

“你的样子却没怎么变。”

温知君轻笑,“你都淋湿了,进来避避雨吧。”

“不,”武平安慌乱地摇头,“我没事。”

“你不进来,我就一直开着窗户。”

武平安摇头苦笑,“你还真是吃定我了。”

温知君的病房在一楼,武平安单手撑着窗台,轻巧地一跳就进了房内,温知君爱干净,房间地上铺着白色的地毯,武平安往地上一踩,立刻弄脏一片,吓得他一步也不敢再动,两脚如同扎根了一般站在窗前。

温知君拄着拐杖慢慢走回床边,倚在床头看向他,“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这话问得无厘头,武平安却明白了,他问的是被潘南华绑架时,武平安作为请来的拆弹专家,是否参与了绑架事件。

局促道,“我本来一点都不认识他们,是潘老板花钱,我才接的活儿。”

温知君神色柔和下来,“既然你不是坏人,那你为什么不敢见我?”

武平安如同被老师留堂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低声嗫嚅,“……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温知君轻笑,拿起床头柜上的木雕小牛,无意识地把玩着,过了一会儿,轻声道,“但我觉得你挺好。”

“……是、是吗?”

“世界上好人那么多,但对我好的,却没有几个,”温知君看着木雕底座上“平安”二字,笑道,“你虽然不是好人,但你对我好,我知道。”

武平安猛地红了耳根。

温知君觉得这人虽然五大三粗,年龄比自己还大,却淳朴得像个孩子,他倚在床头,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眼前这人局促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武平安立即更加不知所措了。

温知君指了下浴室,“你浑身都湿透了,去冲个热水澡吧,不然容易感冒。”

武平安慌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身体好,不会感冒,你……你身体单薄,刚才站在窗口吹了冷风,快点喝口热水,散散寒气。”

温知君微笑着看他,片刻,摇头苦笑,“平安,你很怕我?”

“不,不,不怕,”武平安摇头,怔了两下,又点了点头,低声,“不,我怕……我……我……我有点怕。”

温知君哈哈大笑,“我不过是个从会吃饭就开始吃药的病秧子,你居然会怕我?哈哈哈,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人怕我么?”

武平安抿紧嘴唇,眼神飘忽,不敢去看他,笨嘴笨舌地辩解,“你……你很好……”

“我很好,你还怕我?”温知君撇嘴,“怕我吃了你么?”

“怕……”武平安张了张口,却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没有再说完,猛地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转身,跳出了窗外。

温知君一惊,“哎,你怎么……”

“知君,”武平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我……我当着你的面说不出来,我……我希望你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温知君扑到窗边,却只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灵活地避开监控摄像头,消失在雨幕之中。

不由得摇摇头,“真是个怪人。”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待续哟,明天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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