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伏牛

陆深看着那个坐在梅花鹿的背上，笑容灿烂的小男孩儿，眼神温和了下来,“那人类幼崽年纪不大,才四岁,据他零零碎碎说的，我大概能够拼凑些东西出来。事发的前几天,他和他爷爷一起出去打猎，他爷爷让他在山里的一个小屋里面乖乖地,等爷爷晚点来接，可是他的爷爷走了之后,没有再回来。他很听话，在木屋里面等。直到我去巡山的时候路过那附近,听见有小孩的哭声。”

他想起当时的情景,有些庆幸，“我看见他的时候,他都已经饿的没什么力气了。”若是再晚一点,不是被饿死在那里，是被山里的猛兽叼走了。

很难想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一个老人，这么狠心地丢下了自己疼的孙子。不过联想起崤山发生的事，似乎能够猜到些什么。

“当时有什么特殊的吗？”苍黎轻轻抚摸着小孔雀的背脊，若有所思。

“当时？”陆深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和普通的人类幼崽没什么区别，唯一让我在意的，是他的身上有纹身。”

“纹身？”苍黎远远看着坐在鹿背上的男孩儿，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山里的居民身上有纹身，其实不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很多原始一些的部落，都喜欢在自己身上画上许多的纹身符号，希望能够通过这些来获得上天的庇佑，或者能够免除打猎的时候受伤。

“他胸口上刻了一个人类的文字，不过我不太认识。而他背上画的是一副图案，只有几根弯曲的线条，像是他们村落的图腾。”

这时候，那只梅花鹿驮着小男孩儿已经到了近前。梅花鹿弯下脖子，小男孩儿从鹿的背上滑了下来，落地之后，他十分开心地跑到陆深的面前，抱着对方的大腿，连声说道，“鹿姐姐今天带着我，找到了这么大一朵花！”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那朵花到底有多大。

陆深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夸奖，“嗯，乖。”他的头发及腰，此时，正随着他弯腰的动作从肩头滑了下来。山风吹拂，将他天青色的长衫吹动。

小男孩儿不大，长得很壮实，头顶上头发短短的，全身皮肤都呈一种比较深的小麦色，一看知道被照顾地很好。他上半身穿着一件和陆深差不多款式的衣服，但是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划破了好几个口子，能够隐约看到他身上的纹身。

那几条曲线，似乎是表示“水”的线条？自古华夏先民喜欢将“山水”抽象出来，用十分简要的线条代表山川的轮廓与水波的起伏。更何况，在人族早期的时候，还将天地山水做为了自然崇拜的对象。苍黎看着那个小男孩儿身上隐隐可见的纹身，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小男孩儿正抱着陆深的大腿，仰着头问，“这些叔叔是谁啊？”他太小，还不太能区分人和妖的区别，到现在他都还以为，这个特别好的“陆叔叔”和他的亲人们一样，只不过额头上多了两个“角”一样。而且他十分喜欢胡三叔叔，因为胡三叔叔总是会悄悄带着他吃烤鸡，特别的好吃。

不过这是他和胡叔叔的秘密，不能告诉陆叔叔，否则没有烤鸡吃了。

陆深察觉到了小男孩儿的不安，摸了摸他头上有些扎手的发荏，“他们是来帮助你们村子的，别怕。”

那个小男孩儿看着面前站着的几个大人，小手捏了捏陆深的衣角，鼓起了勇气站出来，一双眼睛清澈地如同溪水，“你们好，我叫阿守，谢谢你们。”说完又快速地退回到了陆深后面，悄悄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苍黎他们。

看了两眼，他的视线被苍黎抱在怀里的小孔雀吸引了。同为幼崽，小孔雀对他也很好奇，对上了阿守的视线，歪了歪脑袋。

阿守拉了拉手里牵着的衣角，陆深低头，问他，“怎么了？”

阿守踮起脚尖，凑过去和陆深说悄悄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小鸟！”

因为听力太好，一不小心听到了这“悄悄话”的苍黎，抑制住了内心的得意之色，心里默默道，那是肯定的，这可是我的小孔雀！

迷之自豪感！

一边站着的胡三听见阿守说的，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龙王爷怀里的小祖宗，马上又移开了视线。据说龙王爷对孔雀大人占有欲极强，又据说，多看了几眼孔雀大人的，不管是妖还是人，都会被挖眼睛的！所以来的路上，他看都不敢看一眼孔雀大人，虽然他已经快要好奇死了！

不过现在……自己的眼睛似乎没事？摸了摸眼睛，确定眼珠子还在，于是胡三小心翼翼地又朝着小孔雀看过去，恰好小孔雀也看过来，两双眼睛对上了。

胡三暗搓搓地开心，哎呀，我也是看过孔雀大人的人了，还和孔雀大人的眼睛对视过！以后去总部开分部部长会议，可以好好显摆显摆！

陆深没有管胡三想到了什么这么红光满面的，他蹲下\身，一只手放在阿守的肩上，和他商量，“可以给这几个叔叔，看看你身上的图案吗？”

阿守很信任陆深，点了点头，十分利索地把身上挂着的衣服给脱了，露出了上半身。

和陆深说的一样，阿守的胸口那里刻着一个字，笔划弯曲繁琐。木点墨凝眉仔细看了看，最后得出结论，“这应该是‘守’字，守护的守，看这字形应该是三四千年前文字的变体，可能经过了一代代的相传，已经缺笔少划的了。”

说完，又凑过去看了看阿守的后背，发现后背上的图案十分简单，是几个弯弯曲曲的线条，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这个‘守’字应该是他们的姓氏，有些部族，也确实会将姓氏刻在身上，在参加部族之间的战争的时候，便于识别遗体。而一些山中的村落也有这个传统，因为他们以狩猎为生，通过身上的纹身，可以辨别身份。”

苍黎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他看着小男孩儿背上的图案，总觉得有些奇怪，像是缺了一点什么。

看完之后，陆深转身进屋，拿了一件新衣服出来，仔细地给阿守穿上，系好了腰带，摸了摸他毛刺刺的脑袋，嘱咐道，“去和鹿姐姐玩儿吧，记得回来吃饭。”

阿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爬上了一边跑过来接他的梅花鹿背上，一人一鹿没一会儿消失在了树林里面。

胡三在一边看着，满脸的艳羡，和木点墨嘀咕，“我小时候特别特别可，鹿爷爷也很喜欢我的。只是后来我长大了，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出来，不可了，鹿爷爷开始嫌弃我了。”

唉，要是不长大的话，鹿爷爷会不会一直喜欢我啊？

木点墨闻言看了他一眼，心道，应该和你长不长络腮胡子没关系，可能和你洗不洗脚，不洗澡，还有穿不穿衣服关系更大一些。

阿守走了之后，陆深把他们几个都请进了屋里。木屋外面看着很小，但是屋里的空间倒显得宽敞，苍黎他们五个，再加上虎背熊腰的胡三，都不显挤。

围在一个树桩做成的圆桌边上，几人挨着坐下来，陆深给他们每人都倒了一杯花茶。轮到小孔雀的时候，他担心杯子太大，还专门拿了一个很小的杯子摆在小孔雀的面前，里面还漂浮着一朵小白花，热水冲下去十分好看。

小孔雀从苍黎的身上跳下来，站到了木桌子上。探出小脑袋看了看，见小白花在水面一晃一晃的，起了兴趣，去啄了啄杯子里面的花，觉得很好玩儿，偏过脑袋去看着陆深，一双眼睛亮亮的。陆深看着他的模样，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如同山岚拂过青峰。

黎域在一边看得陶醉，拉了拉沈仁的袖子，一脸的期待，“你说我变成一条小鲤鱼的话，陆深也会这么对我笑吗？”

沈仁看了一眼陆深，又看了一眼小孔雀，在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黎域，最后果断地摇了摇头，“不会，因为你不萌。”

“……”黎域的心都碎了又碎，美好的幻象瞬间破灭，特别想捂着脸跑出去哭一哭。不过他看了看正被老大抱在怀里，一点一点喂水的小孔雀，那雪白雪白的羽毛，圆乎乎毛茸茸的小身子，还有两根晃哒晃哒的尾羽，银红色的圆眼睛——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没有小孔雀萌。

呜呜，人生好艰难！还每天都在承受打击。

沉思了一会儿，陆深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慢声道，“二十几年前，是我第一个发现了伏牛山里的事情。”烟雾袅袅，他盯着圆桌上树木的年轮，“我那时，想着去看看养在秦岭各处的植物长的怎么样了，在各处走走。其中一棵树，正好栽在伏牛山的外围。”

“很久以前，我知道伏牛山里面有一个小村子，人很少。但是我对人类不怎么感兴趣，所以也没怎么关注。但是那天，我远远从那边经过的时候，突然感觉很奇怪。你们知道，作为妖，对‘生气’其实是很敏感的，特别是人族的。可是我从那边路过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一点人族的生气。所以我化成一只鹿，进了村子。”

“发现人都死了吗？”黎域听得入神，随口问了出来。问了之后感觉很不礼貌，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陆深并不在意，点了点头，“嗯，不过也不是死了，而是消失了。”他的一双眼睛有如深潭，带着淡淡的凉意，“那个村子里面所有的活物，包括他们圈养的牲畜，地下的昆虫，土壤里的植物，通通都消失了。只留下了房屋石磨等等死物还在那里。”

想到那个场景，沈仁忍不住有些发寒，“那后来呢？”

“后来鹿爷爷过来找了我。”胡三在旁边接下了话桩，后面的事情他要清楚一点，“我一直都知道鹿爷爷有巡山的好，因为鹿爷爷喜欢种树种花，不过不是种在一起，是漫山地种，整个秦岭都是鹿爷爷的花圃。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是跟着鹿爷爷到处跑，去看那些树那些花长势如何。而且我给你们讲，鹿爷爷种的树里面，最大的都已经有两千年的树龄了。”

被陆深凉凉地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好像讲偏了题，胡三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发愁，好不容易才强行把话题扳了回去，“鹿爷爷给我说了伏牛山里面的事情，我带着几个手下赶紧去了。”

“其实伏牛山是个挺邪乎的地方，那里住着一村子的人我们都知道，但是从来都没怎么见过。而且最奇怪的是，我们秦岭的妖怪基本都是从小漫山跑的，哪个旮旯新长了一朵小蘑菇都知道地清清楚楚。可是我当时一问，才发现，几乎从来没有谁进去过伏牛山的深处，好像是有个什么东西，把我们挡在了外面，让我们下意识地不会想着要进去。”

胡三见沈仁他们都听得认真，继续讲下去，“我们跟着鹿爷爷进去的时候，没觉得伏牛山的深处有什么奇怪的，也没有想象中的结界。进去了人类的村子，里面确实一个活物都没了。我也没感觉到天魔的气息，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再加上伏牛山一向都很邪乎，所以我直接报给了总部。”

“总部反应很快，没两天，有探查二组的兄弟过来。但是查来查去，什么线索都没有，像是凭空消失一样。最奇怪的是，二组的兄弟还问我，那个村子里面是不是很久没人住了，说到处都破的很。但是我看了的啊，我第一次和鹿爷爷过去的时候，有些房子厨房里面的灶上，都还烧着火，满满的一锅汤都要烧干了。没道理这么两天，破的不能住人了，这肯定有问题。”(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