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林一奈点了点头，“后来我之所以会去正式下棋，是因为看到了一张有关青少年围棋兴趣大奖赛的海报——当然，吸引我的并非这款海报本身的设计，而是奖品那一栏的一行小字——冠军奖金2000元。”

“2000元，对于一个刚过十岁的小孩来说，的确是一笔巨款了。”文天择说道，“不过平时和你的接触，总觉得你家庭经济条件应该很好呀。”

林一奈笑笑，没有正面回到，只是诉说起他人生中所下的第一局棋：

比赛本身不算太正规，因此也只是在一个院子里举行，那里面坐满了吵闹的小孩，最小的孩子可能刚才从幼儿园里毕业而已。

这个地方一点都没有围棋比赛该有的安静和沉着，反而到处充满了孩子的嬉笑玩闹声、家长婆婆妈妈的唠叨声，直到主裁判忍无可忍，用超大分贝吼了一声“比赛开始，请全场肃静”后，喧闹的众人才老实的安静下来。

就连最闹腾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乖乖闭上了嘴，规规矩矩地回到座位上坐好。

林一奈过去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情形，即便在严禁交头接耳的图书馆里，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气氛。

那些和他同龄甚至更小的孩子们，此刻都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大人，眼神中透露从一种沉静如水的气质来，都默默凝视着眼前的这几寸方圆。

如同一壶刚刚被烧得滚烫的开水，忽然被强行冻结了那样，之前的喧闹场面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在这寂寥无声的场馆中，他能够听见的只有树上的蝉鸣，棋盘上的落子声，和自己那突然紧张起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但是，他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因为不管将要面对的敌人是谁，只要他的大脑和双手不曾罢工，林一奈就绝没有败北的可能性，万分之一都不会有。

然而就在这肃穆到甚至有些萧杀的气氛中，他竟莫名其妙地感到颤栗起来，就连握在两指之中的棋子，也差点拿不稳，掉落在地上。

林一奈撑着僵硬的身体，注视着眼前那个一头金发的男孩，那是自己的对手，听说这是一个在国外出生，但在国内长大的混血儿，也是这一带少年围棋中的高手。

林一奈能看懂眼前的棋局，但是却根本无法去主观插入思考并改变，因为每当轮到他下时，他脑海中就会立刻浮现出最正确的位置，即便想要故意无视都没法做到。

因此，他只能佯装思考个几十秒钟，再把棋子叩在早就已经知晓的位置上，装作他也在全力以赴，而这种近乎机械一般的重复动作，让他竟然生出了一丝疲倦的困意。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对手，那个金头发的男孩，已经思考了将近二十分钟，都没有落下一子了，对方的神色近乎扭曲，仿佛在搜肠刮肚的苦思冥想，却发现自己几乎已经丢掉了所以成功的可能性。

简直就是吊打——不，是单方面的虐杀，比赛开始时尚存的那一丝紧张感，早就已消失得无隐无踪，林一奈只觉得屁股发痒，好想从椅子上下来溜达一圈，不自觉打出的几个哈欠，让他的眼帘前蒙上了一层朦胧水雾。

终于，他的对手在深思熟虑后，勉强于棋盘上落下了一手还算不错的招式，只是那在林一奈的眼中，基本就和垂死挣扎无疑。

这一次他也懒得演戏了，猴急地立刻从棋盅中抓起一颗子，便紧跟着对方的动作重重敲在了棋盘上。尔后，又是重复上演的漫长等待，他的眼皮也不由得逼近合上的状态了。

“话说……呃…你…和我下棋……感到很无聊吗？”

这一次，金发男孩似乎也暂时放弃了思考，抬起眼睛凝视着对面那如同怪物一般的敌人，嘴巴在犹豫的翕动后，才断断续续的吐出了这一句话。

听到这个问题的林一奈，不知要如何答复，才能在不伤对方自尊心的情况下，说出自己的感受——不过那都是多虑的，因为在下意识之间，他的口中就已经忍不住的说出了此时的感受——“是啊”。

尽管他感受到的无聊，并不能责怪眼前之人的水平，他只是觉得围棋这个游戏，就是那样的乏味和无聊而已。

片刻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稍微有些后悔，却看到对面的少年已经垂下了头，重新把专注的眼神，再次移回了几乎已成定局的棋局里。

那个金发少年紧紧攥着双手，死死咬着下嘴唇，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的情绪，也仿佛是赌上毕生的尊严，在思考如何继续下一步。

万物似乎陷入了一片死寂中，眼前的画面就像是被冻结了一般，林一奈只能看见墙上钟表指针在不断地向前，而眼前的少年，却终于再无动作、

——除了他右手攥住的那颗棋子，被攥得越来越紧，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了其他任何动作与反应……

终于，对手的思考时间也快要耗尽了，林一奈这才发现对方把手悬停在棋盘上方，似乎极其犹豫，迟迟不肯落下，像是要在一切结束之前，抓住一根看不到的救命稻草。

良久后，那仿佛凝固的手又动了起来，林一奈以为面前的人，终于在苦思冥想后，知道该如何落下一步棋子了，可那只手却悄然离开了棋盘，轻轻的摆在了棋钟上，然后遗憾的将其按停。

“的确是……我输了……多谢指教。”

金发男孩艰难的说出了这句后，尔后伸出双臂，把那黑白驳杂的棋子一起拢到身前，将头埋在其中，久久不曾抬头。

依稀中，林一奈仿佛听到了十分轻微的啜泣声，他知道眼前的人大概是承受不了，终于从一个棋手变回了普通的孩子，因此哭了出来。

但林一奈并无法理解这种情绪，所以，也不知道要如何给予安慰和鼓励的话语。

之后，裁判怀着一丝敬畏的眼神，走到了他们桌前，请其确认完比赛结果后，宣布了毫无疑问的胜利。

而眼前的那个哭泣的孩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所以林一奈在纸上，轻轻的签了自己的名字，便有些恍惚地离开了。

“真是同情你的对手，被你这种像是作弊一样的对手打败，估计连自信都会粉碎得渣都不剩吧？”文天择无奈的说道。

“是啊，那之后又经过了几场比赛后，我就毫无悬念的获得了冠军，而父亲认为我似乎在围棋上极有天赋，所以簇拥我去当一个职业棋手。”林一奈说道。

“那你呢，同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