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惇赶往西门。路上碰到一骑马车，车夫驾辕，身后小跑四个仆从，肥头大耳的主子频频探出头来催促快些前行。想必是后知后觉的某位官员，见别人都已逃出城外，这才焦头烂额急急赶路。

武侯惇本就不待见鱼肉百姓玩权弄术的候门官要，跟随陆三乾憋了一路，此时正好碰到的运气极差的，于是追上单手连车带马一并拉住。未等惊慌失措的官员与仆从反应过来，单掌拍断车轭，翻身上马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仆从、车夫和瑟瑟发抖的肥胖官员。

西城门火势稍弱，守城军士重立防守，但是大门大开，他们哪挡得住六层锻体的冲锋，武侯惇毫不费力的冲出城外一路西去。

城西三十里，官道旁的营生历来是掌灯时打烊，即便是官道，也鲜有夜间赶路的过客，就算是有，必有情急之事，哪会停下来喝茶。多少年来，茶摊都是早早收摊，可是今日有四位客官从太阳落山时一直喝到现在。若是齿颊留香的上等好茶也就罢了，一壶接一壶的高沫喝到现在，真当这里是茶馆了。

小二发着牢骚，却又不舍得一壶一结账的茶钱。

百无聊赖，小二偷偷猜测四位客官的身份。看马背上驮着百炼精钢打造的锁马长枪、射日连弩、刑天蔽日盾，特别是一人怀抱六尺长的双手大剑。小二在东阳王坐镇的沂阳城官道多年，却未曾见过东阳王麾下军队有过如此精良的装备，那些个占山为王的山贼强盗更是望尘莫及。由此推测，这四人要么是皇帝身边的御林亲卫，要么就是远在万里之遥战无不胜的西凉铁骑，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兵卒。

东方四骑在前，四骑在后，护卫一架锦绣马车疾驰而来，喝茶的四人闻声各提兵器谨慎观瞧。

一人高喊：“是三哥么。”

对面回应：“是。”

四人方才放松下来。

陆朴在前勒住缰绳马上问话：“船准备好了吗？”

喝茶四人其中一人回答：本来准备了一艘大船，谁知昨天东阳王突然下令，把附近江边所有的大船全部缴获。虎贲左翼前锋营西凉铁骑精英中的精英，要说杀几个习惯了狗眼看人低的杂兵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就怕万一惊了项珪璋坏了计划，只得忍气吞声眼看他们把船抢走。若不是机灵的船家早早塞给他们几十辆银子，外地口音面生的四位前锋营军士早就以莫须有的罪名被他们查问。也亏得东阳王府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才让前锋营军士躲过麻烦，也让那些杂碎躲过了一劫。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艘小船藏在芦苇荡里，只是勉强容下三两人，总好过一无所获。

眼见动静越闹越大，项珪璋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用不了多久追兵便会追来，不容迟疑，陆三乾决定先赶到江边再说。

店小二傻傻的看着远去的一行人，他一眼就认出了驾驭马车的人正是最近人尽皆知的陆三公子。此时他本应该在洞房内搂着如花似玉的东阳郡主才对，怎会出现在这里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关于项陆两家联姻，百姓中早有传言项家人不怀好意，店小二守着茶摊迎来送往多少有些耳闻，再联想到沂阳城火光四起，看来今晚要有大事发生，继续待在这里指定是捡不到什么便宜，于是赶紧收拾东西抄小道回家。收拾到一

半时，不少马车慌忙赶路西去，小二心说果然不假，不再收拾，吹了风灯匆匆离开免得殃及鱼池。

长烟当空，皓月千里，江面宛如白昼一目了然。立秋后，与君江边夜风清凉，经过了整个雨季水位上升至一年内的最高，滚滚暗流卷起的泥沙使平日里清澈的江水变的浑浊。

刚从大火里出来，又一路紧张奔波，就连马车内的三位佳人也出了一身的凉汗，贴身的衣物如同雨后的烂树叶粘在身上，现在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冷颤。

项微木与莫失、莫忘三人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只有项微木不愿舍弃的旧物，出门时莫忘顺手带了一件斗篷。项微木下了马车，莫忘把斗篷披在她的身上。

小船藏的隐秘，拉出后果然是条“小”船，挤挤的话也仅能容下三人。这时远处传来轰鸣的马蹄声，陆三乾心说追兵来的真快，于是询问项微木与莫失、莫忘是否会划船。莫失说她被卖到王爷府之前学过，只是多年来没坐过船不确定行不行。陆三乾让她们三人上船，莫失试了试，虽然生疏，却也有几分模样。陆三乾命她们三人赶紧过江，前锋营军士虽然护主心切，但是陆三乾让三名女子先走，却也无话可说。

追兵快马疾驰，眼见就要追到江边，项微木哪肯独自离开，陆三乾心知肚明，今日背水一战定是九死一生，项微木再不离开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下令：“虎贲左翼前锋营。”

“在。”战士，沙场点兵，战意卓卓。

“随我一起拦住他们。”

“杀。”十二卒全副武装，刑天蔽日盾在前，锁马长枪在中，射日连弩在后，陆三乾手持武侯惇的三尺大剑与军士列阵前行。

项微木冰雪聪明，她怎会看不出来陆三乾在为她们争取时间，无奈，只得咬破红唇挥泪命令莫失划船。

铁骑眨眼间来到江边，两百重甲骑兵、两百马弓手、一百轻骑。停下后不答言不问话，开弓便射。他们得到的军令只有一个：杀无赦。以军令为天职的军人哪管的了其他，两百发破甲锥冲天而起。

陆三乾暗道一声：不好。

他没想到对方如此迅速，蹩脚的莫失刚刚把船划出岸边，依然还在射程之内。

“回去保护郡主。”陆三乾大吼一声。

但是为时已晚，人的双腿再快又怎能快过如流星般的离弦之箭。陆三乾被陆朴按在地上，持盾四卒并在一起，足以护住其余军士与陆三乾。

莫失慌乱摇桨，项微木眼见乱箭铺天而来，不敢多想，起身伸开双臂站在莫失、莫忘面前，她闭上眼从未如此平静，已经听到箭尾翎羽的呼啸声。突然被人一把拉住，重心不稳躺在船上。箭雨入水带起一串串白色水泡，却没有一支落在自己身上。

“姐姐......”莫忘喊的撕心裂肺。

眼前一人缓缓躺下，项微木赶紧搀扶，脑中一片空白。身重数箭的莫失当场绝气身亡，嘴角的一抹微笑，未留下只字片语。小船摇曳随波逐流，与君江中昏暗深邃，说好的相依为命，说好的不离不弃。

没有了摇桨的人，小船被水浪推回江边。

“莫忘，你怕不怕？”项微木泪水浸湿了莫失的衣襟，浸淡了鲜红

的血迹。

“莫忘不怕。”三人相拥，不离不弃。

陆三乾趴在地上，双手被紧握的碎石磨出道道血痕，眼睁睁看着莫失箭箭致命，他咬碎满嘴的泥沙说不出半个字来。

马弓手上箭，待发。

项微木、莫忘紧拥莫失，早已认命。

突然，铁骑后方一阵大乱，身经百战的前锋营军士虽不知缘由，却知兵贵神速，持盾四卒趁此机会与陆三乾一起退至江边，将项微木等一起护在身后。其余八卒冲向敌阵，准备拼死一战。

冲到一半时，敌方阵营中冲出一骑，回身又入敌阵，虎入羊群御敌三尺开外。铁骑纷纷后退，百丈之后才敢停下，粗略算来，死伤数十人。那一骑立于敌军阵前，前锋营军士为之一振，竟是六层锻体西凉铁骑副将武侯惇，有武侯将军领军，区区几百杂兵何足挂齿。

项微木等人已不在射程之内，陆三乾命令持盾四军与其余军士汇合，并把三尺大剑交给武侯惇。

武侯惇大剑高举一骑在前，十二卒列阵在后，十三人对阵五百重甲，锋芒更胜。

“虎贲左翼前锋营军士听令。”武侯惇稳坐马鞍，如战神降世。

“在。”前锋营军士严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

“片甲不留。”

“杀。”

对面铁骑乱了阵脚，平日里作威作福，别说面对战无不胜的陆家精英，就连剿个不知名的土匪都得依靠东阳王十万铁骑的名头。如今面对十三尊索魂杀神，方知什么才是真正的战争。

此时，杀神们行动了。

武侯惇一马当先气势如虹，一字排开的十二卒四人为阵人字形紧随其后。

“放箭，快放箭，快，快。”对面铁骑个个自危，敢问哪个不怕？

箭如雨下，武侯惇昂首冲锋，毫不顾忌落下又被弹开的箭矢。十二卒刑天蔽日盾在前，索马长枪射日连弩在后快步前行。

“骑兵，冲，往前冲。”铁骑中间一人慌忙指挥，马蹄凌乱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恐惧。不过，二十来岁的军人，怎能没有半点血性，五百人竟被十几人藐视，恼羞成怒的骑兵脑紧缰绳大吼一声，军威大镇，近两百沂阳重骑集体冲锋声势震天，一场硬碰硬的生死战转瞬将至。

射日连弩三箭连发，前锋营弩手箭无虚发，十二匹披甲战马的眼睛中箭一头栽倒，身披重甲的骑兵狠狠摔在地上非死既残，后面陆续又被绊倒十几重甲。武侯惇六层锻体护及胯下骏马硬抗铁骑，如蛟龙入海切开一道豁口。被切入的重骑战斗力锐减，武侯惇挥舞大剑在敌阵中大杀四方。

刑天蔽日盾斜插入土九寸有八，形成缓坡泄劲之势，铁骑冲锋有力难以施展，只能马踏刑天盾一跃而起。如此一来正中前锋营军士下怀，锁马长枪一枪挑破马腹，未经征战的战马一脚踩空迎头栽倒。

沂阳骑兵哪里见过这种神鬼莫测的战法，刚才的一腔热血被一盆冷水泼个冰凉。不知谁喊了一句：快撤。

骑兵如潮水般退回阵地。

一场冲锋，沂阳铁骑死伤近百人。陆家前锋营军士毫发无伤。

两军对阵，各自整装。谁也没有发现江面上一点亮光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