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晚了，什么都晚了，冬爷一个人在屋里闷着转圈。机场边检毛队长电话回过来，说赵力已经过了边检，拦不住了，目的地是香港。香港？冬爷明白过来了，肯定是赵力已经察觉到有人盯上了他，使了个指东打西，买了去上海的高铁票，然后提前几个小时搭飞机去了香港。厉害啊厉害啊，这西北来的家伙脑袋一点不笨，硬是在眼皮底下给溜掉了，这一逃，后续的事情倒需要好好重新谋划一下，另外，怎么跟杨司交代，也是个麻烦事情。

正在暗自伤神的时候，院门的门铃短长短响了起来，应该是老袍和胖牛回来了，冬爷让他们进来。两个人样子有点狼狈，胖牛还在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冬爷，太突然，我们没跟上赵力的车。”老袍很是惭愧，冬爷摆摆手，不打算继续责骂这两个忠心耿耿的人，虽然这两人没有尽职，不过事发突然，连冬爷自己也没有料到。

“我们去过赵力别墅那边了，”老袍继续说道：“没人了，孟花香和两个小孩不知道去了哪里，已经走了好几天。”

这是理所当然的，赵力自己逃跑，肯定会先安排好老婆孩子，然后一家人在国外某地汇合，这一定是做了长期在外的打算的。赵力给自己留了后手是冬爷万万没想到的，所以冬爷自己有所警觉，但行动还是滞后一步，最后还是让赵力提前跑掉。冬爷长叹一声，没想到自己一手扶植培养的傀儡，最后会当甩手掌柜跑掉了，这是冬爷没预料的，不过他也不是太担心，毕竟他手里还有一些好牌。

冬爷和赵力大概在2012年认识。之前赵力看到了政府鼓励响应金融创新，便从汇宏银行辞职自己创办公司，那时候的他没有人脉也没有资金，北京高昂的企业成本让他望而却步，于是他就跑到离北京不远的石家庄，他想石家庄好歹是河北的省会，离北京又近，甚至把户籍都迁到了石家庄，在石家庄办了新的身份证。赵力在石家庄的时候，虽然信心满满却四处碰壁，开了几家小额贷款公司都倒闭了。在近乎绝望的时候来临了，他认识了孟花香。

赵力和孟花香的认识再简单不过了，一天下午因为无所事事，他在邮箱里的漂流瓶里捞起一只瓶子，里面满是抱怨的口气，赵力随手回了几句话。发这只网络漂流瓶的，就是孟花香，在得到赵力的回音后，他们在漂流瓶里聊了起来。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成章，两人加了QQ，互留了电话，心心念念卿卿我我地开始网恋，后来就陷入热恋。

孟花香在认识赵力的时候已经结婚，有两个孩子，丈夫在京城是家地产集团老板。老板丈夫常年不回家，偶尔回来便是醉醺醺地在孟花香身上发泄一下兽欲，从来都不会顾忌孟花香生理和心理感受，后来孟花香也就渐渐明白，其实自己就是个生育工具而已。孟花香以两个孩子为要挟和丈夫离婚，打算得到一笔钱再去和赵力结婚。没想到丈夫丝毫不在乎孩子，找了私家侦探把孟花香和赵力的事情查了个一清二楚，并打了赵力一顿，就让孟花香带着两个孩子卷铺盖出了门。

打错了算盘的孟花香只能与赵力结婚，赵力本来是想拒绝结婚的，但想想他自己那不可告人的性取向，便勉强同意和孟花香结了婚。赵力便从石家庄搬到北京来和孟花香还有两个孩子一起居住，住在大兴区的一栋安置房里。幸好孟花香还有点私房钱，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住在大兴的时候，赵力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孟花香便托人找到一个远房亲戚，打算请这个远房亲戚给赵力介绍点伙计，这位远房亲戚就是冬爷。

冬爷最初看不上来自西北牧区的赵力，当赵力跟他吹嘘曾经在汇宏银行管理过近20亿美元理财基金时候，引起了他的兴趣。那会的赵力年纪才28岁，看着这个有点大话但多少还是有些金融知识的赵力，他决定给赵力以帮助，利用手上的资源，让这个思路还算敏捷但表达能力不佳的年轻人冲上金融资本市场的一线舞台，这对赵力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碳。他一开始就明白是做冬爷的傀儡，他也知道冬爷背后还有一个势力强大的利益团体，但对那时已走投无路的他来说，冬爷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赵力终于攀上高枝了。

从2012年开始，借助于冬爷背后利益集团的支持，赵力成立了一家专做物资装备供应的中原快反公司，专门为民生部的采购进行大量供货，到2012年底，成立的中原快反公司便已经积攒了一大笔利润了。看着中原快反公司业务和利润正常化了，赵力去找冬爷商量，打算介入金融行业，做资金中介业务。这块业务对冬爷来讲是陌生的，他还停留在低买高卖赚取价差的阶段。冬爷去和隐在他身后的人一起吃了顿饭商量半天，决定让赵力放手去干，并提供各种资金和资源的支持。

得到充分支持的赵力如鱼得水，在2013年成立了豆豆爱平台，并顺利拿到北京市所发的第一批网络金融信息牌照。公司刚一成立，赵力就在网络上大作广告，吸引能接受新事物的年轻人，开出的年息高达16%。他还参加了电视节目《财经狗眼》，一个道貌岸然的知名财经教授狼狗教授替他的新公司进行吹捧，描绘美好前景。电视节目吸引了中老年人，网络广告吸引了年轻人，年化16%的高息，本息保障，豆豆爱公司开始了告诉发展模式。

如今，赵力的出走海外，冬爷的措手不及，出借人在新一轮营销下抢着投入资金，即将盖不过来的资金盖子……这一切后来都在七月爆发。豆豆爱平台、出借人、主管部门、冬爷和他的利益团伙、其他暴雷平台，在现实和网络世界中，拉开大幕，上演了一幕接一幕的勾心斗角，厮杀火拼。

冬爷在院子里等杨司的到来，五月末的夏天还不热，夜晚的淡淡凉意在院里的槐树下飘荡。他在很多年前就看中了这条远在僻静郊区的断头胡同。胡同里没车也没什么行人，清净自在，杨司曾经说他住在断头胡同里不大吉利，他也就笑笑没说什么，相由心生，福有天定，柱中有禄运逢财，金玉自天来，他学地球物理出身，并不是个唯心的人。

冬爷本命叫李跃民，因为在冬天出生，小名叫冬冬，后来混迹社会摸爬滚打开始小有名气后，周围的人便尊称为冬爷，李跃民这个名字反而被人淡忘。他和杨司是小学同学，都出生在六零年代，从小玩到大。杨司现在民生部就职，任司长多年，做派四平八稳，官场上，都喜欢带职务称呼，称与被称者都很自然受用，大名是杨会元。

李跃民和杨会元两人在木场路一小就是同学，后来一起上下学淘气，又一起经历上山下乡运动，再在差不多的时间里返回了北京城。两人虽然是从小玩到大，但家境差别很大，杨会元父母跟着共产党进城，入驻党政机关，杨会元就是在父母单位的宿舍大院出生长大，是典型的大院子弟。李跃民则和杨会元相反，祖居北京，出生在胡同里，是典型的胡同串子家庭。但这两个人的友谊却打破了阶层的差别，牢不可催。

两个人人生的道路从农村返回北京后便发生了分化。杨会元返城后，赶上了下乡后恢复的高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京分在民生部工作，一直到现在。李跃民返城后，找了个街道的毛巾厂去上班，美滋滋做了个伟大的工人阶级一分子，毛巾厂女工很多，他便找了一个自己喜欢的顺顺当当结婚成家，只是好景不长，毛巾厂在改革初期就停产歇业，两夫妻集体下岗。那会稳稳当当在民生部工作的杨会元经常送些肉票布票鸡蛋票什么的给李跃民，李跃民才不至于生活过于窘迫。无奈之下，李跃民跑到街头谋生，打打杀杀了几年，“冬爷”的称号，就是那会落下来的，后来赶上严打，便小心翼翼收敛起来，扛起大号旅行袋，当起了最早的国际倒爷。

没想到，苦了几年长途往返俄罗斯靠肩扛手提的赚钱的李跃民一下就发达起来，财富膨胀太快，钱在他眼里一下就不算什么东西了，昔日街头兄弟们一下又拢了过来，认他大哥。李跃民黑白两道通吃，在八九十年代，混得风生水起，冬爷名头遍地叫响。钱来的快也去的快，没曾想几次被骗之后，李跃民又变成负债累累，昔日的弟兄们也树倒猢狲散似的四散而去。

过了千禧年，李跃民和杨会元又聚拢在一起。杨会元已经当上副司长，官衔和权力不小，却是工薪阶层，囊中羞涩的很。李跃民一副落魄生意人模样，口袋也是空空。两个人在小饭馆里愁眉苦脸各自大叹苦经，聊着聊着突然想到了合作，信任是合作的基石，两个人都很清楚，相互之间永远不存在背叛。

李跃民注销掉他名下所有乱七八糟的公司，依照民生部的资源，重新开立大大小小的各种公司。这些公司借着民生部的资源和杨会元手上的权力，做了不少低买高卖的事情，生意遍及全国各个省市。一直以来，两个人也不贪心，比市场利润稍高一点就好，七八年下来，钱赚得不少，也没人发现其中的秘密。

后来两人像趁着还在位时，想趁着不规范的市场经济大干一场时候，恰好，他们遇见了赵力。以赵力出面，一脚便踏入互联网新金融的行业里面，另他们没想到的是，钱，来得太容易了。

门外有车灯光线射了进来，是杨会元到了，等车灯刚刚熄灭，李跃民走到院门前，打开院门，此时杨会元刚好下车走到院门口。两人相视一笑，没说话，杨会元快步走进院里落座，两人这才开始讨论起赵力的事情。

“冬爷，你不是跟我说赵力都安排好了吗？”杨会元才从外地视察回来，便急急赶到李跃民家里来商量。

“杨司，这小子是挺滑头的，大概收不了场，就跑了，”李跃民气呼呼地：“妈的，我大意了，竟然没看住。”

“听你说他全家都跑了？”

“是啊，这小子肯定提前做了准备的。”

“花香呢？没跟你联系过？”杨司问道。

“没有，联系不上。花香很聪明，她是我老婆表妹，她现在肯定也很为难，过段时间肯定会跟我联系吧。”李跃民仰天望着暗红的夜空颇有无奈。

杨会元拍了拍李跃民的肩膀，笑笑说道：“别急，林新之是我安排进去的人，赵力跑了，新之会处理大小事情的。”

“哦？杨司，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一手？我是真信了那小子，连公司都没去过。”李跃民懊恼起来：“赵力能跑多远，就不信我冬爷找不到他？他把我想得太简单了吧。”

“不过，林新之这边我来指挥，你去想办法找赵力，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我不能被挖出来。”

“好，杨司，那个P2P金融我也不懂，你多费心，我会找到这小子的。”

“关键不是钱的问题，你我性命跟要紧，明白吧？”杨会元意味深长地对李跃民看看：“最近中纪委一波接一波来风潮，怕是时间拖不了很久，你要抓紧找赵力，跨系统我不好出面打招呼，你出面争取下时间吧。”

“知道，经融局那边和金侦那边我朋友不少，我会去打招呼的。”两人随后又长谈了很久，做了各种分析判断，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个遍。两人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海啸已经在背后形成，高高的浪头在远处如同山峰般矗立，正在缓慢地压迫过来，速度越来越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拍到眼前。两个人必须在浪头拍下前逃到高地上，即便狼狈不堪，至少能捡回小命。

“决战在七月开始，我今天问过新之了，赵力心太大，资金链绷得太紧，现在资金的覆盖大概最多就到七月底吧。”杨会元慢慢说道：“新之是今年一月份才去，去得太晚，很多情况也掌握不了，不过我相信他的能力。”

“具体怎么操作，我也不大清楚，相信新之吧。”杨会元接着补充道。

杨会元走后，李跃民又想了一会，决心先联系上孟花香，也许孟花香能跟他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