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滚动了整整一夜。

待火车停步的那一刻，待我睁开眼的那一刹。

我位于在了繁华都市之间。

站在火车站外，我抬头仰望高楼广厦，心里却舒念着李立，舒念着我儿时的乡下，与繁华都市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呆立在原地。

正如了那句话，我于高楼广厦之间，却有山河鸟鱼之思。

张老头依然大包小包的背着，见我看傻了眼，推着我的后背说，“快走，赶紧去学校。”

我还沉浸于繁华之中，对于张老头的嚷嚷有些不耐烦，心里幻想着，我今后会在此遇到我的爱情，遇到各型各色的朋友，少了张老头的约束，自由自在。

那一刻，我甚至已经开始期待着独立的生活！

与张老头整整相依了十五年，要说不腻，那是假的，初来乍到的学子，或多或少都盼着能自己生活。

我也不例外，我内心甚至巴不得张老头今晚就回县城。

中专校区，不是坐落在繁华城市之中，而是坐了整整两个小时的车，才到了市区外，那属于郊区的校园。

我来的算早的，分配的寝室里，一共四个人，有两个人不在，还有一个是父母陪伴在身旁，替他整理被褥，叠好生活用品，摆放好衣物。

我就厉害了，我完全是张老头在寝室门口，吸着烟，看我一个人全部整理好。

对比...伤害...

办理手续不复杂，就是很繁琐，在校园里东跑西跑，我就属于那种典型没见过世面的，东看看西看看，看到那些女同学，我甚至忍不住多看几眼。

心里想着‘城里的女孩，是要好看得多。’

我心神不合一，唯独给张老头累得，他擦着汗排队，准会客气的与老师们点头问好。

一直忙到下午，我入学手续才算办妥了。

最后一项，就是去领取军训服装，我至今都在问我自己，我干嘛要去那么早，到得越早的人，越先军训。

跑到服装领取室，拿着那一套二十块成本不到的军训服，我有些低落了。

张老头看着我低着头，拍了拍我的后脑，“臭小子，这下让你晓得，军训有多苦，你在家享受够了，这下该让你吃点苦头了。”

我不是怕军训吃苦，我是在那一刻，看到学校门口，好些坐着的家长，与自己的爱子唠叨着分别的场景，有同学哭得昏天地暗，有同学笑得前俯后仰。

前者是属于眷念父母，舍不得分别。

后者就是那种，挣脱了枷锁的野马，终于可以放飞自我了。

我早上还属于后者，到此刻，就变成前者了。

我低着的脑袋微微侧头，通过夕阳的光晕，挥洒到了张老头的脸上，他的皱纹越来越多了，我内心在想，我有多久没好好在瞩目过张老头了。

他似乎也看到了学校门口分别场景，嘴角扬起笑容。

至今，我都把这一段与张老头的交流，刻在心底的最深处，永远不能磨灭。

我记得，他当然手中拿着烟，另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头，他的目光是望着学校门口。

“老子早就想过有这么一天，甚至做好了准备，没想到，还是舍不得你这臭小子。”那一声，带着哽咽，缭绕起来的烟雾挡住了张老头的双眼。

我隐约间，看到了那烟雾后的雾水。

回到寝室后，我迟迟不肯还军训服，一直坐在床铺上，傻傻的坐着。

同寝室的同学，来来去去，都换好了军训服，奔赴到了军训操场上，就我一个人还在坐着，张老头就站在我的身边。

一直到当天的军训结束了，张老头也不晓得在我寝室外抽了多少支烟，他才珊珊走进来，坐在了我的身边。

“好了！”

“他妈的，又不是再也不见了。”张老头揉着我的脑袋，骂咧咧的说。

我呢，还是低着头，眼泪终于从眼眶里爆发，哗啦啦的往手背上滴落，那时我才十五岁，马上到十六岁。

十六岁就背井离乡，在无人照顾的环境下，独立生存、独立照顾自我。

一想到要几个月见不到张老头，再也听不到他的唠叨，往日还十分嫌弃，那一刻我却眷念得要命。

有些东西，存在我们周围，我们觉得烦躁不堪，是因为每天都听着、每天都做着，习惯真的很可怕，一旦习惯被改变后，内心的渴望愈加扩大。

我不能想象张老头一个人瘸着腿，在县城的工地上奔波的样子。

我甚至不愿意去想象，张老头一个人在一间空房里，每天独自一人端着个碗，面前一盘菜的情景。

见我哭得厉害，张老头又揉了揉我的脑袋，继续骂道，“哭个屁啊，你是女孩子吗？矫情得很，呐...我存了好久，才给你买的，一人一部。”

从张老头的手中，不知何时拿出来了两个盒子，盒子的表面印着手机的模型。

我接过盒子，先是一喜，又接着继续哭。

“以后，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你是男孩子，别像个女孩子一样，你要学会承受，学会去适应，知道了吗？”

我不回话，任由张老头喋喋不休，我全神贯注的享受着最后一次唠叨。

“这张银行卡里，我存了两千块，算你这个月的生活费，刚开学肯定有开销，同学聚会，等等等...”他递出银行卡，我默默接了过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立刻补充道，“对了，你臭小子别给我早恋，距离远了我管不到你，你要是背着我早恋，那你别辜负了任何一个女孩。”

听到那句话，我抬起了梨花带雨的脸，哽咽着说，“爸，我不会早恋的。”

话是这么说，可鬼才晓得我后面是恋得有多激烈。

终于，张老头站起来了。

他站在门边，冲着我咧嘴一笑，那种傻傻的笑容，想要逗我跟着他笑。

对，我是笑了，随后哭得更厉害了。

我只记得，张老头当时很洒脱的说，“老子走了啊，别跟过来，不然打断你的腿！”

一瘸一拐的身影，我在窗户边，目送着他走出了校园，坐上了出租车，当晚赶回了县城。

那一天，我与老头，第一次，分别了...